讽刺
讽刺
他觉得讽刺。 跨洋回来,夜里在车里把所有话咽了一遍,天亮了又把所有可能的开场白删了一遍,最后得到的回声,只是她在别人的肩侧低声说笑。 勺子在碗里轻轻一碰。 席珩川把姜母鸭推远,指尖还留着汤的余温,他却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 玻璃外的红灯笼在风里一明一灭,照得她的侧脸忽近忽远;那男人替她接过橘子,提袋子时下意识护着她的手腕,动作笃定,像做过很多次。 他笑了一下,笑意却没到眼底。 谁都没错,只是他来得不巧。 不巧在年二九,不巧在海风正软的时候,不巧在她已经学会把某些脆弱交给另一个人。 手机又震了一下。信息停在“到吗?”、“席总,今晚京都……”与一条未读的群祝福之间。 他把手机扣回桌面,把一页不合时宜的日历翻过去。 起身结账,老板随口说“谢谢光临,常来啊”,他应了声“好”,声音低得几乎被油烟吞掉。 …… 当天下午,他就买了机票,回沪市。 订票软件的界面冰凉,指尖滑过直飞与中转、经济舱与靠窗的圆按钮。 他没有犹豫,选了最近一班。 页面跳到付款,验证码抵达那一瞬,手机又震了一下……仍旧是京都那边的提醒。 他把短信收起。 鹭城的天光在二十九的下午更浅了些,风吹得巷口的红纸翻起边角。 去机场的路不堵,车厢广播里播着老歌:歌声里的“回来吧”一遍遍绕,司机跟着哼两句,问要不要调小点儿声,他说不用。 窗外掠过海和钢架的轮廓,城市像被潮水轻抬又放下。 候机厅里贴着临时的春联,安检口旁边摆着一棵假的腊梅,塑料花瓣在空调风里静默摇晃。 人并不多,大多拖着箱子赶回家的面孔,脚步带着一种要紧的目的。 席珩川坐在靠边的长椅上,手里握着登机牌,掌心的汗把纸面磨得有点软。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黑着,却能清楚地感到一层层未读消息在背后堆叠起来。 登机广播响起,他排在队伍里,前面的孩子扭头朝他笑,口袋里露出一截红绳。 他点了点头。 机舱里暖气充足,靠窗的位置看得到跑道尽头的橙光。 飞机滑行时,他侧着脸去看,鹭城的海面像一张被人用力抚平过的纸,光从边缘抹上来,等到机身抬头,一切迅速变小——楼、路、人、他停过车的那片阴影,都缩成指甲盖那么大。 穿云那会儿有短暂的颠簸。 安全带勒住了他,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扣环时停住。 空姐推着饮料车过来,他要了杯热水。 白雾从纸杯里升起,像早上车里那一团团雾气。云层裂开一条缝,阳光擦进来,把他的指节照得发白。 他忽然觉得疲倦是有重量的——不是落在腿上,也不是落在眼皮上,而是从肩胛间慢慢往心口压,一点点压到他喘不上来。 落地是傍晚,沪市的风硬,机场外的出租车队排得整齐,喇叭声与行李箱滚轮声交叠,急躁而清醒。 他报了小区名字,司机“哦”了一声,问:“回家过年啊?” “是。” 夜色在城市的钢筋上擦出冷蓝,河面裹着风,桥下的水带着不近人的光。 回到公寓,门开关的一声不大,却在空荡里显得突兀。 灯亮起,落地窗对着的江面反过来照进来。屋里干净,像任何时候他随时可以离开,也随时可以回来。 暖气开得慢,他没有脱大衣,先把行李箱推到墙角,手掌沿着墙面开了热水器,听见管道里水迅速奔跑的声音。 厨房里有他出门前剩下的茶包,罐子口严丝合缝。 他烧了一壶水,茶叶撞热,涩气立起又被压下。 手机终于被他按亮,屏幕上有母亲简短的问号,有徐泽发来“京都那边问候”,还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年贺广告。 他逐条标记已读,最后停在“草稿箱”三个字上。 里面躺着一段只有四个字的句子:“我在鹭城。”右下角闪着“删除”和“发送”。他关掉屏幕,谁也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