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界限
第八十二章 界限
棠溪盯着手机屏幕上叶希发来的那条消息,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蜷缩了一下。酒店大堂吧柔和的灯光透过屏幕缝隙泄出一点暖意,与此刻她心头的纷乱形成对比。下午谢言恶意的挑拨、迟屿在餐厅里强硬宣告的姿态,还有叶希那双清冷眼眸里复杂难辨的情绪,都搅得她心神不宁。 迟屿那句“是你自己一直在走向我”像烙铁一样烫在心上,让她无法回避。可叶希的存在,像一根微妙的刺。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下回复:【好,我下来。】 大堂吧角落靠窗的位置,叶希已经坐在那里。她只点了一杯清水,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侧脸在窗外城市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沉静,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疏离感。看到棠溪走近,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示意对面的座位。 “坐。”叶希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泠,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棠溪在她对面坐下,服务生过来,她也要了一杯温水。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并非剑拔弩张,却充满了需要被打破的隔阂。 叶希没有迂回,直接切入主题,开门见山,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来找你,是想澄清几件事。” 棠溪微微坐直了身体,看着她。 “第一,关于谢言说的那些话,关于我和迟屿。”叶希端起水杯,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目光坦然地迎视着棠溪,“他是在利用我,或者说,试图利用我对迟屿那点微末的‘特别关注’,来达到刺激你、扰乱迟屿的目的。”她顿了顿,唇角扯出一个极淡、近乎自嘲的弧度,“很拙劣,也很令人厌烦。” 棠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叶希会如此直白地承认“特别关注”。 “第二,”叶希放下水杯,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姿态端正,眼神清亮,“我必须告诉你,我对迟屿,有过心动。但那点心动,无足轻重。” 她的话语清晰、冷静,不带一丝旖旎或遮掩,像是在剖析一个样本。“就像看到一幅构图精妙的画,或者解出一道复杂的难题时产生的短暂愉悦感。仅此而已。他优秀,专注,身上有某种……吸引人去追逐的特质,但那不是爱情。更不足以让我像谢言暗示的那样,去扮演一个等待者,或者介入者。” 叶希的目光扫过棠溪微微怔忡的脸,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最重要的是第三点——棠溪,我们一点都不像。” 这句话,她说的格外用力。 “谢言,或者其他人,把我们放在一起比较,甚至暗示迟屿是因为某种相似性才选择你,这是对我,更是对你的侮辱和轻视。”叶希的眉头微蹙了一下,泄露出她内心的反感,“你是你,我是我。迟屿选择谁,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无意成为任何人故事里的注脚,更不想被捆绑进这种无聊的、充满恶意的揣测里。” 她说完,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那瞬间,她身上那种紧绷的清冷感似乎消散了一些,显露出一点真实的疲惫和解脱。 “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些。”叶希看着棠溪,眼神坦诚,“我不想因为谢言的挑拨,让你对我产生不必要的芥蒂。更不想因为迟屿,让我们之间变得尴尬复杂。仅此而已。” 棠溪静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股温热的、带着歉意的水流冲刷过。叶希的坦诚,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干净利落地切开了所有暧昧不清的结。她没有否认过去的心动,却明确划清了界限;她揭露了谢言的利用,表达了自己的厌烦;她更是否定了“相似性”这种荒谬的捆绑,维护了彼此的独立性。 这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坦荡,反而让棠溪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和触动。之前因为谢言挑拨而生出的那点微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芥蒂,在叶希清澈的目光下,如同晨雾般消散了。 “……谢谢你,叶希。”棠溪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却充满了真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也觉得,我们一点都不像。你……很厉害。” 叶希听到最后一句,唇角似乎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谢谢。”她端起水杯,浅浅抿了一口,“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她拿起放在旁边座位上的羊绒大衣,利落地站起身。 “叶希。”棠溪忍不住叫住她。 叶希停下动作,回头看她。 棠溪看着她清丽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也很讨厌这种场合?讨厌谢言他们?” 叶希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流光溢彩却冰冷的城市夜景,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深切的疲惫。 “今天之后,”她转回头,看向棠溪,眼神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轻松,“应该不用再应付了。”她朝棠溪微微颔首,“再见,棠溪。”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向大堂门口,纤细挺直的背影很快融入门外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棠溪独自坐在原地,捧着那杯已经变温的水,心里像是被打开了一扇窗,之前被迟屿话语搅起的混乱和自疑,似乎也被叶希这股清风吹散了许多。她好像,真的没那么在意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那间充斥着雪茄烟雾和威士忌辛辣气息的私人牌室里,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谢言被迟屿那句“小模特怀孕三个月”的致命爆料彻底击溃,脸色惨白如纸,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赤红着眼睛死死瞪着迟屿,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带倒的椅子还歪在地上。 “迟屿!你他妈……”谢言的嘶吼带着破音,愤怒和恐慌几乎要将他吞噬。 迟屿依旧稳稳地坐在主位,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尽,他慢条斯理地将烟蒂摁灭在堆满烟灰的水晶缸里,发出轻微的“嗞”声。他抬起眼,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洞悉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迟屿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割开空气,“成静家老爷子还没完全退吧?你爸最近那个项目,是不是还指望着成家点头?” 他每说一句,谢言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谢言,”迟屿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丝绒桌面上,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过去,“你想玩火,想拉人下水转移视线,甚至不惜拿叶希当枪使,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你觉得,我会陪你玩这种不入流的把戏?” 他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锋:“我对你们家那摊子破事没兴趣,更不想被卷进你们狗咬狗的烂泥潭里。我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陪你玩什么‘真心话’的幼稚游戏。” 迟屿的目光扫过牌桌上脸色各异的其他人,最后牢牢钉在谢言惊惶失措的脸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只是想纯粹地、好好地谈个恋爱。离我,离她,”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离叶希,都远点。别再来招惹,别再来试探我的底线。我的耐心,到此为止。” 牌桌上的岑森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都被迟屿这番毫不留情、直指核心的摊牌震慑住了。这不仅仅是警告,更是彻底划清了界限。 迟屿说完,不再看谢言那张惨无人色的脸,他重新靠回椅背,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桌面上散落的筹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最后一局。”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输了的人,明天亲自去跟她道歉。”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谢言身上,冰冷而强硬,“用你那张还能说话的嘴,好好道。” 牌局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下重新开始。谢言的心神早已被迟屿彻底击溃,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结局毫无悬念。 当迟屿翻出最后一张牌,稳稳地赢下这一局时,他甚至没有再看谢言一眼,直接站起身。 “记住你的道歉。”他丢下这句话,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牌室。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死一般的沉寂和谢言失魂落魄的惨状。 迟屿回到酒店时,已是深夜。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落地窗外,套房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他推开门,一眼就看到棠溪抱着膝盖,蜷坐在落地窗边的宽大单人沙发里。 窗外,是京市璀璨无边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而窗内,暖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给她清瘦的侧影镀上一层柔和的暖意。她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清浅。 下午在车里那场剖析,餐厅里谢言恶意的挑拨,牌桌上剑拔弩张的摊牌……所有的疲惫和紧绷,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迟屿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面前单膝蹲下。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棠溪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清澈的眸子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蒙,映着窗外流动的灯火和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些未解的纠结,下午被戳破的心防,叶希坦诚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迟屿看着她迷蒙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又无比清晰: “国庆假期还有几天。”他看着她,目光专注,“跟我去关岛?就我们两个。” 不是询问“好不好”,也不是命令式的“跟我走”,而是一个清晰的邀约,带着他所能给予的全部郑重。 棠溪的心跳在寂静中变得格外清晰。她看着迟屿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也映着窗外流动的光河,没有算计,没有咄咄逼人,只有一片沉静的、等待她回应的海域。 叶希的话在耳边回响:“我们一点都不像……迟屿选择谁,是他的事……” 迟屿在牌桌上掷地有声的宣言:“我只是想纯粹地、好好地谈个恋爱……” 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迷雾,似乎被这夜色和霞光悄然驱散。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几秒钟,或者更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然后,她轻轻地点了下头。 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却在迟屿眼底漾开层层叠叠的、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不需要再追问她是否还在质疑他的“套路”,也不需要再确认她是否“走向他”。这一个点头,胜过千言万语。 迟屿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个真实而放松的弧度,带着少年气的明朗,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他伸出手,不是强势的拥抱,而是摊开掌心,等待她的回应。 棠溪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夜风的凉意。她微微抿唇,将自己微凉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他的手掌立刻收拢,温暖而有力地包裹住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珍重。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落地窗前,肩并着肩,看着窗外这座巨大的城市渐渐沉入更深、更静谧的夜。 远处天际线,最后一抹深沉的靛蓝正被破晓前最深邃的黑暗吞噬,而更遥远的地平线下,似乎已有熹微的光,正蓄势待发。 过往的拉扯、猜疑、尖锐的矛盾,那些如藤蔓般缠绕着他们的旧日阴影,在这片无声流淌的暖光与夜色交织的静谧里,被悄然放下。 新的旅程,就在这一个无声的点头和交握的指尖中,悄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