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鳞片（二）

    斯内普在做梦。

    他又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梦境的怪异。他明明睡着了，却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这里真实到连触感都能完美复刻，没有处理的伤口还在抽痛，石块上潮湿的苔藓看不出一丝虚假。

    他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四周，那条黑蛇果然盘在角落。

    “今天怎么了，呆愣愣的？”带着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股乌木混合着郁金香的味道钻进鼻腔，女孩的红瞳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倒影，斯内普的心脏不争气地跳起来。

    “唔……没什么……你在做什么？”

    “最新一期的魔药周刊，”万妮娅扬了扬自己手里的杂志，“嚏根草的另类应用，挺有意思的，一起看？”

    斯内普嗯了一声，顺从地走到旁边坐下，故意让自己靠得很近，看上去在认真看文章，实际上红着脸，偷偷去看她的侧脸。

    他如愿变成了二十几岁的样子，脸上的沟壑还没那么深刻，微风偶尔吹起几缕黑发，飘到万妮娅面前。她觉得有些痒，皱了皱鼻头，轻轻揽住顽皮的发丝，再温柔地帮他捋去耳后，手指轻轻穿过他的耳廓，带起一片战栗的麻痒。

    果然，这是在做梦……反正是做梦，他可以过分一点对不对？

    在万妮娅又一次轻抚他的时候，斯内普牢牢捉住她的手腕，轻咬了一口，放在脸颊旁边迷恋地摩挲着，细腻的皮肤像是上好的绸缎，让他流连不已。

    我的，她是我的。

    两人一时之间靠得太近，一些原本被风吹走的味道突然变得明显。

    “你的手怎么了？”万妮娅捕捉到了血腥味，皱着眉将斯内普试图背过去的右手拉过来，半干涸的血迹有点刺眼。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顾不上冷不丁抽疼起来的胃，迅速拿出一瓶白鲜，用滴管小心地滴在伤口上，侧过头反复确认他是不是觉得疼痛，看到他反射性的抽搐之后，心疼地对着伤口轻轻吹气：“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伤的？”

    斯内普摇摇头，并不答话，只是看着万妮娅一味地笑，黑色的眼珠秃鹫一样贪婪地盯着她所有的反应，眼神里藏着一点卑微的炽热。

    “不说？哼……干嘛笑得这么好看……知道自己错了？”万妮娅挑了挑眉，自然地顺着手臂窝进斯内普的怀里，牵过他受伤的那只手，亲了亲已经愈合的伤口，语气透着点低落，“无论做什么，别伤到自己好吗？我会难受的。”

    “真的吗？”斯内普轻飘飘地问着，用力捧着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双眼像是某种冰冷无机质的机器，想要扫描出自己满意的证据，带着点压抑的急躁。

    “……呵，胃是情绪器官，我现在胃疼，”万妮娅冷笑了一下，不想搭理自己男朋友时不时发的神经，照着脑袋给了他一巴掌，强硬地拉过他的手捂在胃上，命令道，“揉。”

    也许是因为这是个梦，不必担心被人看穿自己的狼狈，也不必担心搞砸之后会有什么难以承受的结果，斯内普难得放松了紧绷的心弦，泛出柔软的情绪。看着永远能让自己安定下来的人一脸气鼓鼓的表情，他轻笑了一声，乖巧地顺着她的动作仔细按揉着。

    揉了一会儿之后，他用鼻尖悄悄去蹭她的耳骨，低头含住羞成粉红色的耳垂，不满足似的，双手从腋下穿过，把她拎到腿上，抱在怀里轻轻晃着，透着点无声的安慰。

    “有没有好一点？”

    “嗯……还不错……”

    “看在我辛勤劳动的份上，小姐可以给我点奖励吗？”

    万妮娅眯起眼睛，被温热的大手捂得渐暖的胃缓解了不少，舒服地向后靠在他肩上，懒懒开口：“想要什么？”

    斯内普犹豫了一下，看着女孩依赖地靠着他的样子，一股心酸泛起，讷讷出口：“……想要你爱我。”

    万妮娅惊讶地挑起眉毛，想要转头去看他，却被两条手臂紧紧箍住。

    宽大的男性身体完全将她裹住了，丝毫没有余隙，她的后背被死死按在斯内普的胸膛上，直白地表达出一种不想被窥视的抗拒，急促的心跳却又一下一下不安地传导到她的肋骨。她只好挣出一只手，向后摸索着抚上他的侧脸：“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只有在梦里你才会说爱我。你都不和我说话，也不关心我……”

    “就因为这个？”万妮娅有些无奈，声音嘶哑，带着点笑意，“梦又怎么样，只要你愿意，谁说不能变成真的？你不是已经得到我了吗西弗？”

    话音落下，整个世界突然停滞了。

    虫鸣声和风声瞬间消失，怀里的万妮娅也薄雾一样不见，午后的草坪蒸腾成一帧一帧的画面，前几天的梦境也一起涌出，混进不连贯的电影胶片里，像是一条不够明亮的光带。

    斯内普被一股大力弹开，入梦前的黑暗重新笼罩周身，他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没缓过神来。

    万妮娅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他的梦被记录在麻瓜的东西上？

    嘶——嘶——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向毫无存在感的黑蛇在背后“唰”地睁开了猩红的眼睛，压缩着肌rou绷紧蓄力，竖瞳毫不掩饰地展现着对猎物的觊觎。

    终于等到了。

    趁斯内普愣神的空挡，它猛地窜了出去，嘶鸣的巨口将飘荡的光片吞入口中，空间瞬间暗了下来，几乎难以辨认出眼前的手指，只有还未被完全消化的光片标记着翻卷的蛇身。

    那条蛇！

    他近乎直觉性地冲过去抓住一个亮块，这次手中不再是消散的烟雾，而是结结实实的实体，滑腻到他差点脱手。看起来这条黑蛇吃掉他的梦之后终于补全了残缺的部分，但明显利用完他就想溜走。

    他摸了摸身上，找不到魔杖，只能喘着粗气徒手用力，青筋暴起，无论黑蛇怎么挣扎都不放手，在处理过无数蛇类魔药材料经验的帮助下，顺利勒紧蛇的七寸，黑蛇几乎立刻安静下来，讨好地用尾巴来蹭他的手臂。

    嘶嘶——嘶嘶嘶嘶——

    “你想说什么？”斯内普眉心拧了起来，无声地冷笑着，“总不能是要和我叙旧？”

    黑蛇像是明白自己的处境，蛇首低垂，做出臣服的姿势，用尾巴尖在空中划出几个弧度，像是什么字母，又拍了拍让自己觉得威胁的手。

    斯内普下意识地收紧力道，黑蛇嘶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斯内普能看出它想和自己沟通，但他显然也看不明白它到底在比划什么。

    黑蛇歪了歪头，摆出人性化思考的样子，先用蛇信舔了舔男巫的手腕，又吃力地将尾巴尖指向身上的一个地方。

    斯内普顺着看过去，在一片顺滑整齐的鳞片中找到了一个倒逆的凸起，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那是蛇身上一块罕见的逆鳞。

    黑蛇见他看到了，主动让七寸仍旧保留着实体，再循序将身体的其他部分变成了黑烟的样子，延伸拉长，扭曲成了一个单词——pluck。

    结合着黑蛇之前的举动，斯内普不难猜出它的意思：“你要我拔掉那个鳞片？”

    黑蛇点了点头。

    他脸色古怪地看着这条蛇，本能地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但它坦诚地将要害交到自己手里，看起来又不像是要伤害他。

    更何况它应该是和万妮娅有什么联系的……

    男巫不再迟疑，利落地拔掉了那片逆鳞，沾着鲜血的鳞片升到空中，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目标，极快地没入他的眉心，鳞片边缘划破了皮肤，锋利的痛感让他忍不住低呼出声。

    斯内普几乎同步加大了力气，黑蛇痛苦地扭曲着，为了不伤害到男巫而软化的鳞片立刻被抠出了血，连嘶鸣的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

    黑蛇没有做出任何反抗，那双红色的竖瞳盛满了难过和痛苦，却依旧温顺地任由斯内普狠狠掐着自己，两行清泪烫伤了他的手背，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万妮娅的眼睛。

    “不……我不是故意的……”

    斯内普心神震动，不自觉松开了手，黑蛇“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获得自由后立刻爬走，远离带来危险的源头。它畏缩在一边，看上去想要离开，却又犹犹豫豫没有逃跑。

    它再次让自己烟雾化，盘绕出新的单词，又指了指他的眉心，之后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擦掉了一样，消失了。

    “pledge”

    一个誓言。

    身体渐冷，周围的黑暗开始坍缩，斯内普呻吟了一声，终于从冗长的梦中醒来，被子已经有一半掉在了地上。

    真是个有够曲折的梦……

    精神上过度的消耗让他有些疲惫，天色微亮，他抬起右手覆住眼睛，神色间少有的脆弱。

    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敢相信似的，将手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右手上的伤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