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鳞片（一）

    公开课结束之后，万妮娅一跃成为霍格沃兹最受欢迎的教授。

    什么？你还不知道灵魂魔法？还没去公共训练仪玩过灵魂大闯关？你out啦！

    没有选修灵魂魔法的高年级小巫师们捶胸顿足，选了课的则是洋洋得意，尤其是因为人数过少，能够上课简直像是一种殊荣。

    麦格教授甚至隐晦地过来问万妮娅，要不要重新放开选课权限，她可以通融一次。

    万妮娅当场表示受宠若惊，然后……当然是拒绝啦！

    人少了好啊，开玩笑，能摸鱼为什么要上班？

    就四十来个人，连年级都不用分，更别说学院了，一周只要上两节大课就能完成教学计划，剩下的全是自己的时间。工作骤减，工资照拿，有免费的书看，有免费的材料可薅，还有免费的教授等着她白嫖，天底下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

    摆烂！必须摆烂！

    她悠哉悠哉地浏览着自己的学生名单，看着自己重点关注的几个人都报了课，心满意足地去做教案了。为了这几个心仪的学生，就来设计一点特别的课程吧！充满活力的校园生活怎么能没有大冒险呢~

    比起万妮娅的春风得意，斯内普却是心烦意乱。

    那条蛇跟着他从梦境世界回来了。

    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万妮娅说的灵魂造物一类的东西，在他们脱离那里之后就会自行消散。但事实是，那条黑蛇非但没有消失，还“活”了过来，从他的无名指上逃走，但又不去别的地方，就躲在办公室里最刁钻的犄角旮旯，害得他赶都赶不走。

    那东西就像是烟雾构成的，黑色的躯体总在他想抓住它的时候诡异地自行消散又聚合在一起，像是永远都缺了一截身体，通红的蛇眸半掩藏在黑雾中，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这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存在方式，总让他想起同样不合常理的黑色独角兽，带着如出一辙的万妮娅式灵魂魔法的特色。

    哼，古怪的拉文克劳。

    她真是一点儿没变，就喜欢搞些出其不意的小把戏……从她鬼鬼祟祟改造她那个破坩埚的时候他就知道！

    每次想起她从前低年级时候的“丰功伟绩”，斯内普还是能被气得牙痒痒。

    你见过半夜尖叫的过期魔药瓶吗?你见过能把cao作台都刺穿的银刀吗？没见过？那是你没教过万妮娅！

    瞧瞧，黑暗！独角兽！这两样东西是能被放一起的吗？黑魔王都没这么离谱！

    当时那头怪东西准备过来舔舐自己的时候，他可真是被吓了一跳，又有点愤怒和难堪。

    怎么，他看上去像是需要“冲刷苦难”的样子吗？

    他讨厌低级的关注，更讨厌被同情，那些看向隆巴顿的眼神就已经让他想吐了。

    好吧，他承认效果很好，就像有人帮他的灵魂做了一次按摩，那些沉积发烂的情绪被清洗了一遍，让他久违地有点轻松，但这不影响他厌恶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个媚娃一样被围观。

    还好后来万妮娅搞出来的那些小怪物转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也许是为了他？会是这样吗？他的意思是，她弄出来的魔法她总应该是清楚的……

    可是她又分明是对这条蛇毫无察觉的样子。

    斯内普将白天晒够了太阳的郁金香抱了进来，用舒润的毛巾擦拭着叶片，确保土壤并不缺水也不过度湿润之后，这才换下了外衣，换了一件更舒适的居家服。他拉开椅子坐在写字桌前，凝视着用魔法保持在盛开状态的紫色郁金香，捏着羽毛笔，一时不知道该往羊皮纸上写点什么。简单记了几笔日记之后，他便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扔在床铺上。

    柔软的被褥将他包裹进去，他很快想到现在这张舒适的床垫甚至都是万妮娅换的，比之前硬邦邦的木头床板不知好了多少倍，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是怎么忍受下来的了。

    万妮娅，万妮娅，万妮娅。

    ……就算她不在身边，他的生命也早已被她的痕迹包围。

    要他怎样放开她呢？做不到的，他分明没有一天忘记过她，没有一天不在想她。

    他倒希望黑蛇是万妮娅的手笔。

    自从这条黑蛇跟过来，他就开始整晚整晚地梦到她，和以往不同的是，梦境过于真实，就好像他真的在和她一起经历梦中的一切。

    他不应该沉溺的，那毕竟只是梦，但他就像是渴了太久的人突然见到了泉眼，每喝一口都像是有瘾。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连噩梦也是好的。

    那条蛇一定有点什么。

    在那些梦里，有时候他们会不停地接吻，爱抚彼此，像是最原始的男人和女人一样纠缠在一起，最紧密地连接着；有时候她会安静地看书，再抬头对他笑笑，灯光模糊了她的眉眼，就像她毕业那晚原本的样子；有时候他会回到过去，重温见到她时的每一次悸动，双手相触时的电流，课堂上她专注炽热的眼神……那条蛇总会在一个难以察觉的角落出现，安静地蜷缩，如果不是特别留意，几乎以为它已经死了。

    这太怪了。

    但为了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柔……他没法狠心赶走它。

    现实要对他冷酷得多。

    公开课那天之后，除了日常工作之外，万妮娅连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过，就算在校园里擦肩而过，她也只是点点头，用恭敬却疏离的“斯内普教授”结束所有可能的对话。

    她明明称呼别的教授都是用教名。

    有多少次他想冲动地追上去质问，但最后又只是徒劳无功地目送她离开。

    他能说什么呢？去抱怨万妮娅为什么不亲近自己吗？还是问她为什么说了爱他却不来找他？

    又是一次梦醒，从甜蜜的云端跌落的空虚感几乎折磨得他要发疯。斯内普恼火地起身，水龙头里冰冷的水流拍打在面颊，镜子上水滴四溅，照出一个暗沉的影子。

    蜡黄的脸，不整齐的牙齿，大得不协调的鼻子，过分冷峻的骨骼配上阴沉的脸色和一脸的皱纹……

    谁会爱一个这样的人？承认吧，你配不上她。

    一个不甘心的声音冒了出来。

    ——她说过喜欢你的脸，她说过不在意年龄，她不在乎你做过食死徒，她喜欢你的一切！

    很快他就否认了这种懦弱的渴求，逼迫自己回忆起来曾经做过的事。

    ——是吗，可她不会喜欢告诉她自己只会永远爱着别人的男人！

    他狠狠地一拳砸在镜子上，碎片哗啦啦啦溅了满地。鲜血从指缝间流下来，滴在几片画着郁金香的镜片上，惊醒了无处释放悔恨的人。他懊恼地蹲了下来，像是卡带的旧唱片，珍惜地捧起那些碎片，轻轻擦掉上面的血迹，颓丧地将一切复位。

    “修复如初。”

    再次躺回已经变得冰冷的床，斯内普有些心灰意冷，懒得去处理伤口，出神地盯着床幔的顶端。他突然开始惶恐，怀疑自己在邓布利多办公室听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仿佛被裹挟在一个巨大的美梦里，还未曾伸手，曾经不敢想象的一切就都被拥入怀中，烫得他几乎环抱不住，然而理智一次一次提醒他，被利用、被丢弃的才是他的现实，偷过来的欢愉终究不会长久。

    万妮娅也许，也许只是为了顺利入职编了一个借口，想想吧，她有什么理由要选一个连忠贞都不能保证的人？

    他之前拼命隐藏起来不希望万妮娅知道莉莉的存在，最后却依旧用“爱”莉莉做为借口编造了一个最大的谎言伤害她，甚至在看到万妮娅真的无比在乎自己之后，内心还有一丝可耻的窃喜……她越伤心，就证明她越爱你不是吗？如果不能拥有她，至少他可以保留一点被爱的证明。

    如果再也见不到她，他可以靠着这点安慰活下去，再告诉自己她曾经爱过他。

    可她回来了。

    她该死的回来了。

    回来了，却又不愿意靠近他。

    鲜活的笑容，明媚的样子，每天都在他的脑子里不停打转，如果从未触碰过就算了，但他们明明相爱，甚至有可能现在还是相爱的，这让他怎么能够只满足于那一点曾经的余温？

    那些当时用来说服自己的话现在变得可笑极了，什么拥有过就足够了，什么他宁愿失去，统统都是放屁。

    恶心、虚伪、肮脏的小人，你根本就没那么大度，你一直都在意得要死，你明明就是想要她留在身边，可现在她永远不可能选择你了。

    他又做错了一件事，斯内普自厌地想着，他从来没对过，他的爱总带来伤害，他想要的总会失去。

    他只配永远待在黑暗里赎罪，妄想什么光明的眷顾。

    睡吧。至少睡着之后她还愿意对自己笑。

    “清水如泉。”加上三滴无梦酣睡剂，一个曼德拉草都叫不醒的好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