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经典小说 - 恶毒女配死不悔改(西幻NPH)在线阅读 - 天国,与冥府

天国,与冥府

    

天国,与冥府



    尚未拂晓,俄瑞斯被房外看守的守卫叫醒——前哨来报,斐洛亚率领一支军队突袭他们营地,杀死了驻守的几个士兵。

    斐洛亚向来喜欢先发制人,俄瑞斯并不意外。女王被掳,新王再临,城邦内谣言甚嚣尘上。因而开战迫在眉睫,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匆匆下床,披上青铜胸甲和头盔,打开门,几个熟识的将领在院子里徘徊,眼窝深陷,带着焦虑的阴影。

    “殿下!他们带了不少人,把我们的人往隘谷逼,恐怕要围困我们!”

    俄瑞斯披上斗篷,今年的春天仍然残余着冬日的凌冽与肃杀,冷冷夜风下,丛林和山谷依旧在沉睡,偶有火光闪烁。

    “不必惊慌,我们现在就过去。”他说:“他们胜在人数多,但并不熟悉地势。”

    他的镇定叫几位将领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又想到他身上传闻中神赐的好运气,才纷纷收了疑虑,跟随在他身后。

    他们骑马,很快到交战的山谷附近。这里密密麻麻生长着野生冷杉林,骏马都被困在外面,鼻息怒喷,发出躁动不安的嘶鸣声,跟弩炮呼呼轰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俄瑞斯命令官长们带着士卒往山岭上跑。这些士兵素习山路,很快钻入层层叠叠的密林之中,他这才看清楚敌军,确实出动了不少阿尔戈斯的精锐。

    这些士兵训练有素,见他们潜奔到山林,也没有追逐,反而聚拢等待命令。一时间嘈杂声止,只有三三两两山鹰沙哑的叫声,整个世界仿佛陷入到一种奇异的寂静之中,双方都在寻找合适的突破口。

    “殿下。”一位经验老道的将领压低声音问他:“我们要不要到河谷另一头去,他们应该会过来。”

    “斐洛亚未必会往那边去,先不要轻举妄动。”俄瑞斯回答。

    “可是……”老将军喃喃自语:“除开撤退,他们只能前进。”

    “他们撤退也说不准。”俄瑞斯说:“再等等。”

    这场景完全是当年克丽特夺权那场战争的重演,俄瑞斯料定斐洛亚不会犯下埃吉斯当年被敌诱出,自乱阵脚的错误。果不其然,那场大军集结后,开始缓慢地往山谷外疏散。

    老将军瞠目结舌:“难道他们不打了吗?”

    “他可以不打,但城邦那群元老不会轻易放弃。”俄瑞斯说。

    多亏他母亲对斐洛亚的猜忌,她用她那巧妙的制衡之术,始终没有让斐洛亚独掌军权。

    果不其然,敌军内部似乎产生了争执,那些撤退的士兵重又聚集,携弓往山林间,追逐他们的痕迹

    阿尔戈斯的士兵太久没有打过败仗,那些长老恐怕也未曾亲眼目睹过刀剑,毕竟,参与过特洛伊战争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投奔了他,军中骄傲气焰滋长,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对付这样的对手,俄瑞斯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他唤军长带领士兵跋山涉水到高处投石射箭,冷眼在一边观战。紧随其后的阿尔戈斯士兵被弯曲的山路耗得精疲力竭,结果又惨遭灭顶之灾,撕裂的喊叫声淹没在轰隆响动的巨石洪流之中。

    忽如其来的反攻叫他们人数折损过半,残部这才惊觉落入陷阱,踉踉跄跄奔下山,但为时已晚,敌军已至穷途末路,俄瑞斯没有放过他们,遣士兵张弓搭箭,细细密密的箭矢如雨从天而降。

    划过天空的,还有迫不及待循血而来的秃鹫,在凌晨幽蓝色的天顶盘旋,勇猛的士兵们带着汗臊和灼热的气息从俄瑞斯身侧一拥而上。战争、脏污、死亡近在咫尺,他却没有太多实感,他知道自己会赢,仅此而已。

    直到瞥见隘谷外另一支已经全身而退的敌军,他才陡然锁紧眉头,凝伫良久,脸上结了一层寒霜。

    对方也在死死盯着他,是斐洛亚。拜克丽特所赐,他能掌控的军队就只剩下不到原先的四分之一。俄瑞斯毫无感情地回望他,唇边带上一丝笑意,近乎嘲弄的怜悯。

    “给我一支矛。”他对身边一个士官说。

    士官不明所以,慢吞吞伸出手,将矛递给他。俄瑞斯毫不迟疑伸展开手臂,身躯前倾,立刻将长矛急速射了出去。士兵们瞪目看着那只矛不可思议地划过峭壁和叶片,直直冲着对方将领的首级破风而去,那将领迅速侧身,躲过矛尖的死亡之吻。

    “再来。”他沉声道。

    一支支长矛被递过来,抛掷到山下,不偏不倚地冲向斐洛亚,甚至预判了他闪躲的方向,犹如密不透风的猎网朝他扑来。斐洛亚一边带着队伍撤退,一边投枪回击,两人仿佛心里只有置对方于死地的念头,不知疲惫地隔空斗争。

    犹如一场你来我往的棋局。

    想到这,斐洛亚立即想起那枚从未赢过的骰子,命数永远站在俄瑞斯那边屹立不倒。而正当思绪闪过的下一刻,在周围士卒惊恐的目光中,一支长矛从眼角余光飞射过来,刺穿了他的手臂。

    俄瑞斯放下手,身旁的士官恭谨地弓着腰,再度给他呈献一柄锋利的茱萸木长矛,不无遗憾地盯着斐洛亚负伤离去的身影,叹气道:“唉,可惜让他跑了。”

    俄瑞斯没再接过矛,目不斜视,专注地望着暗影重叠的山谷,黎明的一线微光沿树斜照,点亮他冰冷的面庞。

    “他迟早得死。”他淡淡说。

    这场胜仗打得漂亮利落又干脆淋漓,俄瑞斯摘下头盔,露出湿润浓密的鬈发,从一众欢呼喝彩的士兵中走过。他们大声称赞他是福星,是英雄,称赞他肖似称雄希腊的父亲——父亲,所有人总对他提他,是啊,如果没有母亲,他理应接过他的王冠与权杖。

    但想起他,俄瑞斯并没有任何儿子对父亲的仰望、孺慕的情感,他冷冰冰怀想起孩提时在阿伽门农面前的不安——如果举止失当,练习出错,他会和那些成年士兵一起接受体罚,抛掷永远投不完的标枪,直到掌心磨出通红的血泡。

    “不许哭!”父亲厉声训斥,用标枪杆重重抽打他的掌心:“不会有国王像你这样懦弱,你远远称不上一个合格的王储。”

    父亲当他是王储,母亲视他为仇雠,他原封不动从他们身上继承的不是亲情与美德,而是野心勃勃的权欲,狡诈阴险的谋算。难道这才是降落到他们家族所有人身上的诅咒?或许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英雄和众神闻名于世靠的不是爱,是赫赫的事功与荣耀。为此,伟大如阿喀琉斯也不得不失去他的生命与伙伴。俄瑞斯的视线循着朝阳升起的轨迹滑落,远处的阿尔戈斯城刚刚苏醒,沐浴在粲烁的金光之下。

    这座古老而富裕的都城,已经快变成他的囊中之物。

    他回到军营,沐浴后换上长袍,快步走回营地深处的院落。院墙上探出一两枝待开的蔷薇,缀满晨露,犹如春之女神的笑靥。百花的节日什么时候来到?他恍惚一瞬,想起孩童时,母亲披散着长发,戴上他送的蔷薇花环。

    他摘下数枝,不为别的,卧室需要装饰和香气。他漫不经心把花朵聚成一束,步伐都放慢了些许,轻步走过窗前。

    里面传来影影绰绰的欢笑声,他止住脚步,偏头望向窗内。

    是一个陌生的少女,背对着他坐在梳妆镜前,而他的母亲站在她身后,正亲昵地为她打理长发。

    “这样好看吗?你喜不喜欢?”他头一次听见他母亲这样温柔地说话,少女轻轻地“噢”一声,不好意思地低唤:“夫人,我……”

    “不用这么客气。”他看见克丽特俯下身,将脸贴上女孩的面颊,又笑了:“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发式。”

    这样温馨的场景本不应被他打破,俄瑞斯面无表情上前,推开了门。

    门吱呀一响,那少女往后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马上起身,急匆匆从镜后走过来,眼睛望着地上,低低道:“殿下,我是调过来侍候夫人梳洗的。”

    俄瑞斯低头望着她,这侍女一直垂着头,辨不清形容,可他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他抬头看一眼克丽特,又垂眸看那少女,沉声道:“抬头。”

    女孩不明所以,睫毛闪烁半晌,终于缓缓仰首,抬眸看他。和他目光相触的瞬间,她的脸倏地红了,腼腆地低了低头。她垂下头的那刻,他又看见她脑后,他母亲为她悉心编织的发辫。

    她长得和他的jiejie——去世多年的伊芙琴有三四分相似。

    他默然良久,那侍女惴惴不安再抬头,又看了他一眼,颤着声音喊了句:“殿下……”

    “出去吧。”他言简意赅下达命令,她才缓缓舒了口气,步履轻盈走到门后,贴心合上了门。

    只剩下他们这对一言不发的母子。

    他未向她投去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自顾自握着蔷薇花,插到红陶花瓶里。女人的手臂从身后伸过来,搂住他的腰身。她蓬松芬芳的秀发,丰腴柔软的rou体,熟悉的几缕花香,驱散了战争的烽火烟尘与血腥气。

    他垂下头看她的手,漫无边际思索她又有什么用意——她的温柔背后从来都是血光淋漓的刀刃,指向他的心脏。或者,头颅。他早已不抱任何期待。但脸边贴上的嘴唇还是让他诧异片刻,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偏过身,亲吻她主动送来的唇瓣。

    至少现在不是阴谋诡计,而是纯粹、如水的柔情。女人纤细的手指抚摸过他的额头,深入到柔顺的棕发中,最终勾住他的肩膀。而他搂紧她的腰,将她抵在桌上,卷住她迎合上前的小舌热切地吮吸。

    淡红色的花光拂动在两人身上,犹如杳杳欲逝的薄烟。他们轻喘着分开,俄瑞斯伸出手指,缓缓抹过她红润的唇,纤长的脖颈,慢慢伸到她锁骨下方莹白的肌肤。

    她第一次如此顺从地倚靠在他怀里,任由他的手滑入长袍里面。就当他覆上胸乳的时候,她忽然出声打断他,嗓音里透着情欲的鼻音——

    “等一下,俄瑞斯,我有事请求你。”

    欲望的热潮刹那从身上冷却退去,他低下头,天青色的眼眸垂落,不带情绪望着她:“什么事?”

    “那个侍女,你见过她了。”她未能察觉他情绪变化涌浮,以为说出来的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请求,跟她去看竞技会相似:“我想收养她,做我的养女。”

    养女?

    俄瑞斯一怔,当即冷笑出声,否决掉她的恳求:“不行。”

    她不解地质问:“为什么?我只是想要有个亲近的人陪着。”

    “你的亲生孩子在这里,你收养别人?”他声线一向冷静平和,此刻却带上冰冷的怒气:“尽快死了这条心吧,你只能有一个孩子。”

    “你不是我的孩子。”她断然否认:“我不承认!”

    “是啊。”他反唇相讥:“我不是你的孩子,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情人。”

    温情一刻不过是假象,瞬息之间,他们剑拔弩张,陡然变成想要撕咬对方至死的仇敌。她被他的话气得咬唇,胸口激烈起伏,忽然伸出手,cao起花瓶砸向他。

    他立即躲过,那花瓶被投掷到地上,瞬间粉碎,那些他采摘半天的蔷薇四散,花瓣七零八落,像触目惊心的血迹。

    见失手,她高高扬起手掌,想给他一耳光,但手腕被他一把拽住,摁在脸边,毫无挣动之力。她只能高扬起脸,憎怒交加地瞪视。

    迎着她的目光,俄瑞斯欺身上前,沉沉的碧眸阴霾涌动,紧紧锁住她,毫不避讳展露凌厉的杀意——

    “母亲,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吧?”

    克丽特怨愤地望着他,待要出言痛斥,心口却一阵急遽的剧痛。那痛楚仿佛一把尖刀在心脏绞旋,如同前世。她深吸一口气,竭力站稳,但眼前骤然一黑,脱力滑倒在俄瑞斯胸口。

    俄瑞斯迅速扶住她,以为她又在耍诈,神色冰冷地垂眼望去。一缕腥甜而温热的气味徐徐传来,他瞬间变得惊疑不定,扣着她肩头将她打横抱起。

    她双目瞑息,面色惨白地靠在他胸膛,呼吸颤抖,愈发微弱。红色液体在他雪白的长袍上蔓延,自她唇角淌下,越来越多。

    ——是血。

    “德罗斯!”他锐声喊门外副官的名字,那军官当即推门进来,垂首等候他的指示。

    “快去叫医者和祭司过来!”

    克丽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死了。

    总之,当她睁开眼,四周已非人间景象,一片阴森凄惨。恶臭的瘴雾弥漫,幽风与鬼哭声刮过她的裙摆。她瑟瑟打了个寒噤,抱紧肩头,走到漆黑的、冒着咸味的冥河边。

    “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克丽特抬头,脚踩飞履、手持蛇杖的天神立在她身前,手里摆弄着一根纤细的丝线,怜悯地望着她:“我说了,你的命运之线注定会断在这里。”

    她愕然:“可是俄瑞斯还没有杀我!”

    “是。”赫尔墨斯说:“按理来说你已经死了,但俄瑞斯迟迟没有动手,所以你的灵魂会不断穿梭在人世和冥府之间——直到他杀了你。”

    “喏。”他给她看手中那条金线:“你的命运之线这里已经是虚线了,活人是实的。”

    她死死咬着唇,不甘而怨恨地盯着那条线,忽然伸出手,又想像前世一样把它夺走。赫尔墨斯早有防备地后退一步,柔声劝告:“你重新开始也毫无益处,只会无数次重复凡人必死的命运,还不如听我的,让我把你变成仙女吧,克丽特。”

    “不!”血泪再一次从她眼眶中脱出,她嘴唇颤抖,徒劳无力地坚持去够他手中那条线:“再让我活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死……”她环抱住他的肩膀,血作的眼泪流满脸庞,汩汩流入他的衣袍,在触及神洁净的皮肤之际顷刻消散:“求你了,赫尔墨斯。”

    “听我说,我的女王。”赫尔墨斯捧住她双颊,轻柔地抹掉她的眼泪,严肃地说:“并非我不愿为你宽容,要知道,即使是神,也无法篡改预先写下的命数。连宙斯的父亲克罗诺斯都无法阻止自己从神座上被推翻,被打落到塔尔塔罗斯,何况凡人?”

    他垂首,爱怜地亲吻她的额头:“只要你现在开口,我马上让你获得永生。”

    如此殷勤的邀约,如此丰厚的回报,她依旧不为所动,执拗咬紧牙关,维持坚硬的沉默。赫尔墨斯试图抬起她的脸,她却用力扭过头去,顽固道:“我要回去——哪怕再一次死在俄瑞斯手里。”

    “克丽特……”他又欲再劝,她竟无情地伸手推开他,转过身,穿梭过一丛丛死者的显影,挺直脊背往幽光渺茫的冥河走去——俄耳甫斯当年就是这么带欧律狄刻走出冥府的,她同样也可以。

    又是一阵黑暗的沉坠,她感到身躯一重,顿时意识涣散,浸没到冰凉刺骨的冥河水里。

    耳边簌簌响过神明的叹息,她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在吟唱一首古老而悠远的牧歌,从鬼魂的哀鸣和冥河的水声中,徐缓地传来。

    “……谁若将事物用人心灵的睡眠

    伴它们深睡:哦,翌日焕然一新,

    他轻松地从共同的深度中返回。”*

    “……犹如克罗诺斯吞噬他所生的孩子,

    犹如蛇咬住它自己的尾巴。”

    竖琴声在死寂中幽幽响动,如在耳边,并不遥远。歌者俄耳甫斯为所爱遁入冥府,给冥王冥后演奏的正是这样的歌曲。它的温暖有异于冥府代表死亡的一切,却也不属于永恒的天国;它的明亮像林翳间涌动的太阳斑点,徘徊在少年拨琴的指尖,鱼一样腾跃。

    ……他,是他。

    伊安,她想到这个早已消失的名字。

    然而未等她深思,这假名早已随乐音游走。实在太疲惫了,她全身放松,闭上眼睛,浸入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

    寂静的卧房中,医者收回手,将染血的手帕放到盆里搓洗。他用衣袖抹了抹汗,缓缓松弛下眉毛,对俄瑞斯说:“殿下,夫人的心跳恢复了,身上也没有伤痕,理应无碍。”

    他喊夫人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老祭司,对方重重拧了下眉头,出声道:“殿下大可以放心了吧?别忘了,她是你的仇敌。”

    哪有仇人的样子。医者腹诽,又偷偷看那位传言中才貌双全、诸神护佑的王子殿下——他正坐在床边,凝神盯着陷入昏睡的女人,入定般专注,手小心翼翼裹着她被褥外的指尖,时不时轻轻摩挲几下。

    像对待爱人。

    “殿下。”卡尔卡斯自然也看在眼里,语气略重地提醒:“你该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怎样的蠢事。”

    “也该知道,这是在犯罪。”

    俄瑞斯只字未言,他慢慢松开紧握住女人的手指,在卧房内绕了一圈,从墙上拿下一把里拉琴。

    “我当然知道。”他对卡尔卡斯说,随即转过身,抱琴扬长而去。

    晨间的雾气早在西风吹拂下散去,冬日光秃秃的树枝上新叶竞发,其间点缀绽放的,是春日的桃金娘与艳阳。沉沉繁花下,俄瑞斯轻轻抚摸琴弦,近日这双手握惯了长矛弓箭,再演奏已经变得颇为生疏。他屏息沉思,拂动半晌,终于找回往昔弹琴的手感。

    但还没有弹出完整的曲调,老祭司从树后走过来,看着他一哂:“殿下,你现在已经不是王后的琴师了,怎么还学这种取悦他人的技艺?”

    “王者借音乐培育德性。”俄瑞斯淡淡道:“阿波罗也经常弹里拉琴。”

    殿下对他一贯敬重,什么时候像这样夹枪带刺反驳?卡尔卡斯哑然,良久才道:“我看你是被你母亲折磨疯了。”

    “你难道忘记我以前对你说过的吗?‘英雄绝不为情爱所役’,再看看你现在!”老祭司痛心疾首:“你怎么还爱着你母亲?”

    “不。”他松开琴弦:“我不爱她。”

    “谁都看得到。”卡尔卡斯冷冷说:“你又一次爱上她了,比你小时候爱她还要无耻,还要肮脏——这是luanlun!你会给你自己和城邦带来灾祸的。”

    “luanlun之人必遭诅咒!”他几乎是疾言厉色说出,期待唤醒这个昏聩的灵魂。

    俄瑞斯一声不吭,他垂下眼睫,静默地望着手里的竖琴,继续弹奏了一段流畅的谣曲,最后将竖琴放在脚边,站起身来。

    艳丽的桃金娘像火光照耀在他的脸上。

    “我早就被诅咒了。”他说。

    -

    妈咪这个情况其实有点像薛定谔的猫,又活又死的量子叠加状态,所以命运之线是虚的。

    另外这段诗引自里尔克《献给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Die   Sonette   an   Orpheus)》,很钟爱最后三句:

    Und   wenn   dich   das   Irdische   verga?,

    zu   der   stillen   Erde   sag:   Ich   rinne.

    Zu   dem   raschen   Wasser   sprich:   Ich   bin.

    “如若尘世将你遗忘,

    对沉静的大地说:我流动。

    对迅疾的流水言: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