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怨女
十、怨女
闻先生有五个儿女,老大闻少恒和老四闻湛生都是林太太的孩子,四少爷这段日子去他锦州的姨母那边玩去了,三女儿闻琪一直在外地女子学院读书,五儿子还不到接到闻家的年纪尚在公馆里,实际上只有二少爷闻帛归是很少归家的。 闻先生虽然在他老宅子那边被说荒唐,但是誰都得承认闻先生这个人是有能耐的。 佣人们私底下有时候也会说:“我们大少爷跟先生一样也是有本事的人。” 陈芝瑶还记得自己刚来闻家没多久的时候,那时燕儿时常跟她一起,就会同她说这些。 “以后从先生那里继承家业一定能越做越大。” 她问,“大少爷这么厉害?” “那当然!大少爷以前可是在……国外留学回来的,不像有些人出了趟国也是白去,还丢了国人的脸。” “四少爷也是?” 说起闻家这位四少爷,他在这里的一班公子哥儿里头都是‘风头’人,毕竟论起来家里又有背景,又有钱财,他从小到大,只知道钱的好处,不知道钱的坏处。 唯一一件不顺心的事恐怕就是读书学习。 “四少爷的未婚妻周小姐家里是开百货公司的,我们三小姐文静漂亮,以后也会找个贵人。” “那二少爷呢?” 燕儿看她一眼,因为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只是笑道,“二少爷也好。” 再没有下文了。 这是明显的贬此褒彼。 “太太回来了!” 林太太乘的汽车回来几个佣人都跑下石阶去迎着。 陈芝瑶在沙发边给林太太倒了一杯水,林太太看她一眼,没多瞧,显然她今天心情也是很好。 叫翠云去准备泡澡水。 “先生回来就说我和葛太太在外头吃过不吃了。” “嗳。” 林太太上楼不多久,兰侨也回来了,因着怀孕了她一直不怎么出门,这几天就出了这么一回,回来的时候嘴里还哼着: “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娣娣,秀珍在一旁也满面春风的笑着。 一进门她把手里的帽子扔给喜凤,刚好就坐在林太太方才落座的位置上,一看到面前的茶杯,挑眉,“林太太先回来了?” 芝瑶把杯子拿过来,又给她换了一个新杯子倒上水,回道,“太太刚回来。” 兰侨鼻子里哼一声,“怎么舍得早回来呢。” 陈芝瑶看兰侨一边挑杯里茶叶扔在桌子上,一边抿着唇笑说:“家里哪有外头那么个好人陪着,就有个不解风情的老青年。” 她说这话时没一个人敢插嘴,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战战兢兢,就生怕林太太忽然下楼听到了,或是谁上去通风报信。 泡的茶都是先以男女主人的口味为主。 兰侨跟林太太作对,“另泡一壶去,我偏喝不惯这个,我要喝碧螺春。” 不过她也懒得逮别的佣人。 她的佣人娣娣二人她不使唤偏偏指挥陈芝瑶在她跟前伺候。倒显得芝瑶在伺候三个主子,像她最次品。 这时兰侨还笑的很开怀,谁知道,不到一个钟头她忽然笑不出来了。 芝瑶来接的电话,是思南公馆那边的佣人,来电话说,闻先生去思南公馆去了,晚饭不回来吃。 她回过头目光落在兰侨身上,兰侨看着她,“誰来的电话?” 虽然问,但她笃定是闻先生,走过来就要接过去,不过芝瑶已经放在桌子上。 “是思南公馆那边,说先生去了……” 话还未说完,手臂忽然一阵绞痛! 如果不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恐怕已经叫出声。 “你扣那么快干什么,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 兰侨咬着牙,她当然知道思南公馆,因为她之前也是在公馆里头的,实际上闻先生先前也经常去她那边。 但现在,她怀了孕搬到了闻家来,刚有了苗头,现在人又跑到别人地方去了—— 她心里恨闻先生,怒气全发在接电话的陈芝瑶身上,骂出很不好听的话来: “你嘴上是死人贴了封,真是蠢,真是笨,不知道说几句!” 娣娣两人把头扭了扭,都过来好声好气的安抚她,让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不要跟一般下人见识。 “先生定准吃顿饭就回来了……” 陈芝瑶低着头,凭她又把火气发到她身上来。 “正经太太现如今尚且不生气不计较,反倒是她一个外来的,甚至都没有到老太太那边露过脸,还蛮横起来了。” “也不想,要是先生不往外去哪有她歪缠的份?” 陈芝瑶在外头屋檐下吃着馒头,看着这忽然又阴沉沉下的天,想必晚上又是一场大雨。 手背上被六姨太掐那两下到现在还有一股刺痛感,原本发红的地方甚至有点起青。 “老虎不在家猴子装大王。” “太太那是不与她计较,她肚子里还有个呢。” “谁知道又能养出个什么样的来,像那位一样……哎呦!” 里头尖叫一声,是老凤妈打了她一巴掌,“你再敢说!” “君子动口,泼妇动手……” “真是胆大包天了你!” 芝瑶下巴垫在自己胳膊上看着天上的那一团乌云,嘴里的馒头嚼的久了才咽下去,其实她吃饭最快,因为从前都是用抢的,囫囵吞下去不知滋味,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吃什么东西都放在嘴里仔仔细细的尝,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东西她都从未尝过一样。 “快点吃完快点干活。” 老凤妈走出来,看着蹲在墙边的她瞥了几眼,似乎顿了顿。 陈芝瑶侧头对她笑了笑,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凤mama。” “不用。” 老凤妈对她道,“你再吃点就数你最瘦。” 吃什么呢,早连菜汤都不剩了,不过客套话。 陈芝瑶没进门,跟在老凤妈屁股后面,这几个老妈子都是在闻家很多年的老佣人,也有跟着林太太陪嫁过来的。但佣人就是佣人,背后不耐烦的“啧啧”,当面还是得皱着眉笑着应和。 兰侨是如今得闻先生的宠,肚子里也有了孩子,而闻先生跟林太太两人实际上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同床了。 “先生今晚去思南公馆那边了,也没有回来吃饭。” “六姨太一个人吃的饭。” 林太太翻着手里的杂志冷笑,“家里头的女佣,堂子里的小姐,阳仙院的妓女……” 她目光看向一旁的陈芝瑶,说道,“哦,还有个私定终身的门拉洲发牌婊子,瞧瞧,从前就爱捡些破烂儿货。” 两个人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同床了,但,她是闻先生身份最高贵的女人。 她自身很有根底,大哥现是银行行长,父母亲家里祖祖辈辈往上看是“要臣”“贵妃”,就是放眼望去也没几个比她更有身份的女人,可她的丈夫却钟爱捡一些贱货。 起初她很气愤,不仅因为感情,还有他让她在娘家丢了脸,但当初他们家跟闻家的这门婚事,闻家的几个儿子里,闻先生这个男人是她自己选的!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经是闻家人了,但离婚是不可能的,因为双方家里祖祖辈辈都没有这一说。而她更是输不起,更不可能让自己输,所以想尽了办法。 她恨闻先生的不长性,不过天下乌鸦一般黑。 现在林太太想到自己外头的人,想到她丈夫说的那些话,她现在已经比之前做到泰然。 “呵呵,和男人私定终身,真是自己该的蠢货!” 她有时候想起来就骂,“好像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仆人们都跟着一起说,一起叹息。 林太太一概不理会,忽然抬头看着陈芝瑶。 “……” 芝瑶好像懵懵懂懂抬起头来,跟她对上了目光。 “你出去吧。” 她顿了一秒后,才应了一声,老凤妈叫她把这些都捎出去。 “以后别叫她到我跟前来,真看不得那张蠢脸——” 想到自己的儿子,她当然知道儿子跟这小胚子之间的这点事。但儿子没有婚约前,她也只当陈芝瑶是个通房丫头。 林太太咬牙切齿,“少恒也是的!哎,儿子,儿子,说到底也是男人!男人这生物……” 未发现门缝中,一只眼睛悄然地看着她叹息,看她恨铁不成钢。 她的脸毕竟还是上了年纪,白中透着青苍,先前她也想学着年轻人俏皮些,但再俏皮也俏皮不了,说到底,老了。 “芝瑶?” “翠云姐。” “……你笑什么?” “嗯?”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什么,我得先下去了。” 说罢对翠云眨了眨眼,下楼去了。 翠云站在原地看着她下楼的背影,仿佛无言的有一阵寒风从走廊的窗户中吹进来似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