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杀局。

    第二日清晨，玩家如月如同前几日一样，利落地收拾妥当，对着雁渡泉随意地摆了摆手，身影便如同融入林间的雾气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离开的举动，仿佛一个无形的信号，瞬间打破了营地表面维持的平静。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雁渡泉几乎是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间，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变化的暗流。他面上依旧维持着“韦斯特老师”的温和与些许病后的倦怠，但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已然变得锐利如鹰隼，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营地。

    那对情侣还在收拾睡袋，低声说笑；阴郁青年西斯已经背好行囊，站在营地边缘，似乎随时准备出发；老疤叼着草叶，蹲在火堆旁拨弄着余烬，眼神懒散。

    而哈维·斯通……

    几乎是玩家前脚刚走，这位富商便径直朝着雁渡泉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刻意挤出来的、略显僵硬的和善笑容，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冰冷和……某种迫不及待。

    “韦斯特先生，”哈维在雁渡泉面前站定，声音比往常洪亮了些，仿佛在刻意吸引注意，“看您气色好了不少。这附近的溪流景色很不错，听说清晨还能看到饮水的魔法生物。反正队伍也要休整一下，不如……我们一起去溪边走走？顺便……聊聊？”

    他的邀请来得突兀而刻意，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雁渡泉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果然如他所料，玩家这个最大的“变数”和“威慑”一旦离开，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便迫不及待地要出洞了。

    他飞快地权衡着。

    拒绝？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不合情理，也可能打草惊蛇。

    接受？无疑是踏入对方可能设下的陷阱。但……这或许也是他解决麻烦的机会。溪边……远离营地，人迹罕至，正是“意外”最容易发生的地方。

    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学者的犹豫，随即化为温和的浅笑，点了点头：“也好。躺久了确实需要活动一下。哈维先生，请。”

    他站起身，动作看似从容，但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已经悄然握紧了那柄冰冷坚硬的手枪。

    指尖感受着金属的纹路和沉甸甸的分量，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心底缓缓凝聚。

    他倒要看看，这对“父子”，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远离营地的溪流边，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林间只有潺潺的水声和偶尔的鸟鸣。

    哈维·斯通率先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那层虚伪的和善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混合着鄙夷和愤怒的阴沉。他死死盯着雁渡泉，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秽物，声音也从刚才的洪亮变得冰冷刺骨：

    “韦斯特先生，我一直很尊重你，以为你是个体面人。”

    雁渡泉的脚步也随之停下，身形挺拔地站在溪边一块略微平坦的岩石上。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哈维那充满厌恶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他没有立刻反驳或质问，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仿佛真的在困惑对方为何突然发难，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冒犯的矜持。

    然而，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指节微微收紧，无声地调整着握枪的姿态。

    他倒要听听，这出戏，对方打算怎么唱下去。

    哈维见他不语，只当他是心虚，肥胖的脸上皮rou抽动，挤出一个皮笑rou不笑的表情，继续说道：“您就算再喜欢莱恩，也不至于……伤了他吧？”他刻意加重了“喜欢”和“伤”这两个词，语气充满了恶意的暗示，“那么漂亮的孩子，腰上留下那么长一道疤！身为父亲的我，看了真是……心痛啊！”

    雁渡泉静静地听完这番颠倒黑白的指控，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nongnong讽刺意味的嗤笑。

    “…呵，”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刺哈维，“他是这样跟你说的吗？”

    不等哈维反应，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直接而充满诱惑，仿佛在谈论一笔生意：“好吧，哈维先生。我们不必绕圈子。你的‘儿子’手里，有一个留影晶石。”

    他刻意强调了“儿子”二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你可以把它带过来给我。作为交换……我能付出让你满意的报酬。”

    “留影石？”哈维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真实的疑惑。

    看到他这副反应，雁渡泉嘴角的讽刺笑意更深了，语气里的嘲弄不再掩饰：“你果然不知道。哈哈……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也学着为别人出头？”

    这毫不留情的嘲讽如同鞭子，狠狠抽在哈维脸上！

    他那点因为“留影石”而产生的疑虑，瞬间被更大的羞辱感和怒火淹没！尤其是在莱恩昨晚那番“深情告白”之后，他更无法忍受这种质疑！

    “你——！”哈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向前一步，肥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双目圆瞪，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就朝雁渡泉扑了过来，嘴里发出怒吼：“你这个人渣！欺负我儿子还有理了！”

    雁渡泉眼神一凛，反应极快！他侧身、撤步，动作流畅而矫健，轻易避开了哈维这毫无章法的扑打。

    哈维收势不及，踉跄了一下，差点栽进溪水里。

    雁渡泉站稳身形，眯起眼睛，冷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个气喘吁吁、暴跳如雷的胖子。

    在这里把他杀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

    环境僻静，无人目睹。玩家不在，是最好的时机。

    尸体可以处理进溪流，或者让森林里的生物解决……

    他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无声地握紧了那柄冰冷的手枪，食指缓缓贴近扳机。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他眼底凝聚。

    但……莱恩呢？那个更狡猾、更该死的小子，手里还握着真正的把柄。杀了哈维，只会打草惊蛇，让莱恩狗急跳墙。

    电光火石间，雁渡泉权衡利弊，强行压下了立刻动手的冲动。

    他需要更稳妥的计划。需要先拿到那个留影晶石。

    他看着眼前无能狂怒的哈维，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

    “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哈维先生。”他淡淡地说完，不再理会身后哈维的咒骂和威胁，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不疾不徐地朝营地走去。

    只是那插在口袋里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枪，没有丝毫放松。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停下休息，众人各自找了地方坐下，开始享用简单的午餐。

    莱恩端着一杯清水，低着头，快步走到雁渡泉面前，将水杯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与往常无异，周围其他人——那对情侣、老疤，甚至导游蜜拉——都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这少年总是黏着韦斯特老师请教问题，大家早已见怪不怪，若是哪天他不凑过去，反而会觉得奇怪。

    雁渡泉面色如常，伸手接过水杯，唇角勾起一丝温和的弧度，如同前几日一样，微微颔首：“谢谢。”

    然而，就在他接过水杯的瞬间，莱恩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如同蚊蚋般钻进他的耳朵：

    “留影晶石，换你的匕首。”

    雁渡泉端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莱恩脸上。少年依旧低垂着头，但他清晰地看到了对方那通红的眼圈，以及左侧脸颊上若隐若现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红肿指痕。

    看来，哈维回去后，果然发难了。

    这少年身上的东西恐怕藏不住，被搜了出来，看到晶石里的“内容”，哈维的怒火可想而知。

    这一巴掌，想必挨得不轻。

    而莱恩此刻提出的交易……是哈维的授意，还是他自己走投无路下的选择？或者，两者皆有？

    雁渡泉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露分毫。他沉吟了短短一瞬，仿佛只是在思考一个普通的学术问题，随即用同样低沉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应：

    “行。在哪交易？”

    “跟我走。”莱恩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说完，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成平日里那副乖巧求知的模样，甚至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人都能听到：

    “老师！我刚刚在那边林子里看到一株很奇特的植物，叶子会发光，还不认识！您能帮我去看看吗？”他伸手指向密林深处的一个方向，眼神“期待”地望着雁渡泉。

    雁渡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属于学者的温和与耐心，他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声音平稳而清晰：

    “当然可以。走吧，我们去看看。”

    他整理了一下外套，动作自然地将手插入口袋，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枪身。

    然后，他迈开步子，神色如常地跟着莱恩，朝着那片更加幽深、人迹罕至的林地走去。

    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林间的光线骤然昏暗下来，仿佛预示着某种未知的危险。

    两人走入密林深处，光线愈发昏暗，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个就是。”莱恩停下脚步，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枚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弱魔法光芒的留影晶石，摊在掌心。

    雁渡泉没有立刻去接，目光平静地审视着那枚晶石，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怎么确认真假？”

    莱恩像是被质疑激怒了，没好气地嗤笑一声：“这一个就很贵了！你以为我会买很多备着吗？”

    “这是交易，”雁渡泉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稳，“先验货。”

    莱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指尖在晶石上一点，注入一丝微弱的魔力。

    顿时，一小片模糊的光影从晶石中投射出来——正是帐篷内，雁渡泉被药物影响后“主动”攀附，以及莱恩俯身“靠近”的片段，虽然画面晃动模糊，但足以辨认出人影和那暧昧的姿势。

    “行了。”雁渡泉出声打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光影瞬间消散。

    雁渡泉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他甚至极为自然地伸手，从腰封上解下那柄镶嵌着蓝宝石的华丽匕首，递向莱恩：“给你吧。”

    莱恩看着递到眼前的匕首，那璀璨的蓝宝石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流光溢彩，价值不菲。

    他有一瞬间的呆愣，甚至下意识地就要朝某个方向瞥去，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伸手接过了匕首。

    就在这时，雁渡泉忽然开口，声音变得异常温和。

    “其实，昨天的事……我一直很愧疚。”

    莱恩猛地抬头，撞进雁渡泉那双此刻显得格外柔和、仿佛盛满了歉意的眼眸里。那眼神像一汪温柔的春水，几乎要将人溺毙。

    “我一直把你当成值得提携的小辈，”雁渡泉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令人信服的真诚，“没想到……你对我竟存着那样的感情。当时……我真是吓了一跳。”

    他目光落在莱恩脸上那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上，语气充满了怜惜：“你被他打了吗？这柄匕首……本就该赔给你的。连累你受这样的委屈，真是抱歉。我……我只是想再见见你，亲自把匕首交给你，也……亲自向你道歉。”

    “……”莱恩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被打的地方，心跳莫名加速。

    雁渡泉此刻的态度，与昨天的冰冷抗拒判若两人！

    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和“歉意”，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心底那份扭曲的虚荣和渴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雁渡泉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般的轻柔，“我能给你更好的……一切。”他甚至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轻轻拂过莱恩脸颊上那处红痕，动作带着一种暧昧的怜惜。

    “昨天你还那样对我……”莱恩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和不确定。

    “嗯，”雁渡泉的目光依旧温柔地锁着他，语气坦然，“我只是太吃惊了……昨天晚上，我一个人想了很久……已经认清自己的心了。”

    “什么？”莱恩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混合着虚荣瞬间冲上头顶，他忍不住追问，声音都带着颤音，“难道你……你喜欢我？”

    就在莱恩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

    “你这个贱——！！”

    旁边茂密的灌木丛后，猛地爆发出哈维·斯通压抑到极致、终于无法忍受的怒吼和斥骂！

    他肥胖的身影如同被激怒的野猪般冲了出来，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嫉妒而扭曲变形，双目赤红地瞪着莱恩和雁渡泉！

    然而，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砰——！！”

    一声清脆震耳的枪响，如同惊雷般撕裂了林间的寂静！

    哈维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额头上赫然多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他脸上的愤怒和惊愕永远凝固，肥胖的身体晃了晃，随即重重地向前栽倒在地，溅起一片枯枝落叶。

    雁渡泉举着枪的手臂稳稳地放下，枪口还缭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他脸上的温柔和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终于……把这个麻烦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