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违阁奋翼兮,左右翱翔(GB/四爱)在线阅读 - 绿草地和打滚的小熊

绿草地和打滚的小熊

    风轻轻吹过,带着一点肥皂泡沫似的清甜气息。

    江泊野心口那一团沉重,被她一点点揉开。他边嚼着桂花藕,边听舒云子软声细语地讲着家里的趣事。

    “我们院子里经常晒一地的香皂团子。”她笑眯了眼,像是也能看见那个场景似的,“白白的,圆圆的,排得整整齐齐。可你知道吗?里面总会混着一个不一样的‘团子’。”

    江泊野抬头,正好对上她眨巴着眼睛的神情:“什么团子?”

    舒云子抿了一口豆奶,嘴角忍不住弯起来:“一只毛绒绒的白团子——我们家的老猫,小铃铛。它总喜欢趴在那些皂团子旁边晒太阳。远远看去,好像它也是被捏出来放那儿的。”

    她说着,眼睛里浮出一种极温柔的亮光。

    江泊野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他内双眼皮,眼尾微微上挑,眉眼距又宽,本来就自带一种少年感的爽朗。此刻一笑,整个人都像被雨后的阳光打亮。

    他忍不住调侃:“小铃铛看上去……好像我那个存钱罐。”

    舒云子怔了下,没反应过来。江泊野看着她困惑的眼神,耸耸肩:“我有个小白猫的存钱罐,鼓鼓囊囊的。每次摇一摇,里面哗啦啦响,就跟你说的那一院子白团子似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声在cao场边轻轻荡开,和桂花藕的香甜一同,落在雨后潮润的空气里,竟让江泊野觉得,久违的轻松与踏实,从心口慢慢生出来。

    舒云子眨了眨眼,忽然放下筷子,解锁了手机。她点开相册,翻了几下,把屏幕递到江泊野眼前。

    “就是它。”

    画面里是一只毛绒绒的白猫,趴在院子里的竹席上。周围一地白生生的皂团子,整整齐齐地晒在阳光下。猫儿四脚摊开,圆滚滚地卧在其中,半眯着眼,像个偷懒的守护神。

    “这就是小铃铛。”舒云子忍不住笑,眼尾弯弯的,“你看,它是不是也像一个团子?”

    江泊野凑近看了几秒,突然噗嗤一笑:“……这不是团子,这就是我那个小白猫存钱罐跑到你家了。”

    舒云子愣了愣,随即也笑起来,声音轻脆。

    两个人的肩膀因为笑意而不自觉靠近,雨后的风吹过,带着桂花糖藕的甜香,年轻人之间的爱意,在缓慢的流淌延长。

    放学后,江泊野没有加时长训练,也没直接回和母亲租住的出租屋,他乘坐公交车,偷偷去了市中心的商场。

    他记得很清楚,家里还没破产前,他和一群朋友来这里闲逛时,他们曾笑嘻嘻地打趣女生的化妆品,说那一排排眼线笔,比美术生的彩铅还齐全。

    此刻,他独自站在明亮的化妆品柜台前,灯光下的玻璃柜闪闪发亮,一排眼线笔整齐排列,颜色从经典的黑色、棕色到各种少女心的粉蓝、浅紫,几乎能把整个春夏秋冬画出来。

    他看了很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那根颜色——嫩绿色。

    那种颜色像春天冒出土的小芽,像云子说过的“sprout”。

    江泊野的喉咙突然有些发紧。手心全是汗,他硬是把那根笔捏起来,生怕手抖掉到地上。

    他把兜里揣着的硬币倒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手指被冰凉的金属蹭得发凉,心里却像揣着火一样发烫。

    “…jiejie。”

    他声音压得极低,嗓音里带点紧张的沙哑,仿佛生怕被旁人听到。

    年轻的售货员俯下身,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汗湿的发梢垂在眉前,耳尖通红。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支嫩绿色的眼线笔递过去,眼神闪躲,声音更轻了:

    “这个颜色……能不能包起来?”

    售货员怔了怔,随即笑了。那笑意里带着点调侃,却也柔和。她没多问,只是利落地撕开一张浅金色的包装纸,把那支小小的眼线笔仔细裹好,系上一根细带。

    江泊野接过的时候,心跳快得像是要把胸口冲破。那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眼线笔,却重得像揣了一整个春天。

    **

    夜深,台灯孤零零亮着,昏黄的光把书桌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泊野手里最后一针挑落,呼出口气,长长的绿围巾终于成型。线头还翘着毛,他笨手笨脚地打了个结,又仔仔细细地把多余的线头修掉。

    围巾颜色是嫩芽般的绿,和商场里买的那支眼线笔几乎一个色调。

    江泊野捧在手心,突然笑了——那是她说过的“破土而出的春天”的颜色。

    他翻出一些牛皮纸,那是母亲原来在高级商场买饰品时的外包装,大概是觉得这牛皮纸还有点用,一直没有扔掉,搬家也带了过来。

    他把牛皮纸摊在桌上,小心翼翼把围巾叠整齐,先铺上一层干净的薄纸,再放上那支眼线笔。眼线笔小小的一根,他怕在围巾里找不到,还特地用一截白丝带扎好,像是小心藏在礼物里的心事。

    包到一半,他又停下,把围巾展开,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那毛线——粗糙里透着温软。他仿佛已经看见舒云子戴上时的样子:脖颈被绿色环绕,眉眼弯起来,轻轻一声:“谢谢你,泊野哥哥。”

    江泊野盯着桌上已经包好的围巾,心里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光是毛线的绿,虽然她喜欢,可未免太单调了。

    他想起初秋的时候,路过校门口,看到女同学们的围巾上总有些蝴蝶结、别针、小装饰,衬得人更亮眼。舒云子平时穿得那么素净,他忽然就生出一个笨拙的念头——要不要给她一点不一样的配饰?

    他翻箱倒柜,把家里以前的旧箱子都扒出来。那只箱子里,还放着母亲曾经当“富太太”时留下的旧物,丝巾、珠链、香粉的空盒子。最底下压着一个小绒熊,是母亲当年闺蜜送的名家手工制品。

    熊是温暖的棕色,眼睛用黑色细珠缝成,柔软没有骨架,摸上去像一团团厚实的云。因为常年压在箱底,毛绒有些微乱,却仍旧可爱。

    江泊野把熊抱在手里看了许久。心里有一瞬的酸涩——那是母亲昔日奢华时光的余影,如今拿出来,竟成了他能找到的唯一“值钱”装饰。

    他翻出针线,笨拙地把那只小熊一针一线地缝在围巾的一角。针脚不匀,手指还扎破了两次,血渍被他舔掉,又小心遮在针脚里。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

    他退开一步看:嫩绿的围巾上,安安稳稳坐着一只棕色小熊,就像是坐在春天的草地上。熊的黑珠眼睛亮亮的,仿佛在替他说:“请多多守护她。”

    江泊野心口发热,忍不住伸手轻抚那一针一线。这样,应该更像礼物了吧?

    围巾缝好后,江泊野小心地把针线收回去,手却迟迟不愿离开那条围巾。

    绿得像新芽的毛线,缝着那只软乎乎的小熊,看上去傻里傻气,却也别有一份笨拙的温柔。

    江泊野忽然想象起舒云子戴上它的样子。

    她还是那样的白衬衣、细麻花辫,脸色苍白得像月光。但围巾一绕上去,那抹嫩绿便衬得她整个人多了几分生气,好像原本寂寂的冬枝上突然冒出了一簇新芽。

    小熊乖乖地趴在她胸前,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就像一个默默守护的伙伴。

    他甚至想象出她那双眼睛,弯起的时候闪着笑意,伸手轻轻拨了拨围巾上的小熊,像是小声对他说:“泊野哥哥,你送的,我会一直戴着。”

    那一刻,江泊野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发热得厉害。

    他甚至在脑海里演练她会不会红着脸,说一句:“谢谢你。”

    或者像那天在雨里一样,眼睛亮亮的,让他觉得自己也被照亮了。

    江泊野攥紧了手,整个人被一种又慌乱又甜得发酸的情绪淹没。

    他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翻来覆去的,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围巾的影子一次次在脑海里浮现——嫩绿的底色,小熊乖巧地趴在上面,仿佛在等着谁去接纳。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还抓着被角轻声演练:“云子,我给你织了个东西。”“云子,这个给你,你戴戴看?”说到一半就憋红了脸,干脆把脑袋蒙进被子里。

    到了第二天早课,他几乎一整节都在心神不宁。手心里捏着那个包好的小袋子,指尖出汗,把纸都捏得微微起了皱。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节下课。江泊野拎着袋子,飞快跑到一班的教室。舒云子身体不好,一般早自习不上,第一节课下课才会到校。

    果然,舒云子正靠窗坐着,身旁摊开一本书,阳光从玻璃斜斜洒落,把她的发丝染成浅浅的金。

    江泊野喉咙一紧,几乎忘了呼吸。他走过去,笨拙地在她面前停下,把手里的袋子推过去:“给、给你的。”

    舒云子怔了怔,放下笔,抬眼看他。她那双眼睛澄澈得像湖水,眨了眨:“……给我的?”

    江泊野的耳尖红透了,声音急促:“嗯!我织的围巾,可能不太好看,但是、但是很暖和……你身体不好,就、就戴上吧。”

    舒云子愣愣看着他,慢慢把袋子接过来。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掌心的汗意,微凉而细腻。她垂眼拉开袋口,那抹嫩绿立刻跳入眼底,还有乖乖坐在毛线上的小熊。

    舒云子眼睛一下子亮了,像一盏灯被点燃。她把那条绿围巾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指尖拂过毛线间安静坐着的毛绒小熊。那一刻,她像是被什么触动了,眼底忽然闪烁着水光,像星子落进深潭。

    她抬眼望了江泊野一瞬,声音轻轻的,像在怕惊扰到什么:

    “你知道吗?我忽然想起《挪威的森林》里有一段话。”

    江泊野眨了眨眼,他当然没怎么看过,但还是下意识点点头。

    舒云子弯了弯眼睛,低声念出来:“渡边彻说,‘我最喜欢你,绿子。’绿子问,‘什么程度?’

    渡边就说,‘就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江泊野怔住,完全没听明白,“春天的熊”是什么意思。

    舒云子垂着睫毛,继续说下去,语气带着笑意:“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来了一只小熊,毛茸茸的,眼睛圆鼓鼓的。它对你说,‘你好,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在山坡上打滚?’然后你就和小熊咕噜咕噜地一起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

    她说到这儿,眼神温柔得像雨后初晴:“渡边说——我就这么喜欢你。”

    话落下的瞬间,江泊野心口狠狠一颤。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形容成一只熊,更没想过,原来那只小熊,是“喜欢”的代名词。可他看着云子眼里亮起的光,忽然觉得,自己笨拙缝在围巾上的小熊,也许真的成了某种信号——像个傻乎乎的告白。

    舒云子指尖轻轻蹭了蹭那只毛绒熊,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泊野哥哥,你这份心意,很像那只熊。”她眼神渐渐柔了下去。她抬起头,望向江泊野,声音轻而缓,却像是在陈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泊野哥哥,你知道吗?我现在有两只小熊了。”

    江泊野怔了怔,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舒云子低下眸子,笑意浅浅:“一只是前段时间爸爸送我的,产自1920年代的古老泰迪熊,他说是从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带回来的,毛发很厚,很温暖。那时候我常常觉得,它会替我活得比我更久。”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像是回忆突然卡在喉咙里,指尖在小熊的耳朵上缓慢描摹。

    “现在我又有了第二只小熊。”她抬眸,眼神晶亮,像是点燃了温柔的火光。

    “这一只是你给我的,亲手缝在围巾上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把它们都珍藏好——一只是父亲给我的信念,一只是你给我的守护。”

    江泊野怔在原地,像被人结结实实捶了一拳。他原本只想着笨拙地织条围巾,缝个小熊,能让她在冬天不那么冷一点。可舒云子却将这只毛绒小熊与她父亲送的古董熊并列提起,甚至用“信念”和“守护”来形容。

    那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重量之一啊。

    江泊野喉结滚了滚,半晌才闷声挤出一句:“……你别说得这么夸张。”

    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心里都发虚。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在嫌她夸张,而是被这份重量震慑住了。

    与此同时,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窃喜在胸口炸开——像是从废墟里开出的一朵小小花苞,脆弱,却倔强到让人想紧紧护住。

    “守护”这个词,他从没想过会落在自己身上。更没想过,舒云子会把他放在和她父亲一样的位置上。

    江泊野垂下眼,偷偷望了她一眼。雨后的夕阳照在她脸颊上,她正低头抚着那只小熊,神情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个真正的生命。

    那一刻,他忽然想:

    ——如果自己能一辈子都当她的小熊,被她珍藏,被她守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