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裂缝

    祁苒踏入了那片熟悉却陌生的记忆深层，她低头看了手腕上的倒数表——时间只剩下32:10。

    这里的空气却开始有些不同，不像刚才那样秩序分明、逻辑清晰，而是混合着模糊、破碎与不协调的情绪。

    像是一场正在崩坏的梦。

    她的脚步踩在看似是街道的地面上，却发现地砖与墙面不断重构——前一秒还是水泥墙，下一秒就变成了书柜、玻璃或流动的光。

    远处的天色像夜却又不够黑，头顶的光源忽明忽暗，像是整个空间的逻辑也跟着抽离，扭曲得让人头晕。

    她路过一面墙时，墙面忽然浮现出一些断续的影像。

    办公室、深夜、键盘敲击声。

    是陆湛。

    他坐在桌前，一边通话一边浏览资料，屏幕跳动的图表像闪电一样窜过他的脸庞。

    语音残片断续传出：「报告……十七页……修正指标……不用睡了……」

    声音重叠、拉扯，像是来自不同段落的记忆被硬塞在一起。

    祁苒盯着这些混乱的碎片，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记忆被错乱拼贴，情绪像被搅碎的水墨晕开——完全不像他应有的秩序。

    一扇门忽然在她面前出现，像是从地面生长出来的。

    祁苒下意识推开，画面一闪，是熟悉的场景。

    她站在地铁车厢内，人群推挤，车身晃动，照明闪烁。

    心跳忽然加速。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班地铁。

    她望向角落——果然，陆湛站在那里，穿着深色外套，低头滑着手机，神情淡漠。

    可当祁苒忍不住朝他走去、试图出声唤他时——

    整个世界忽然「啪」的一声停住了，像是有人按下了遥控器的暂停键，彻底的定格。

    空气凝固，乘客的表情像被冰封，连耳边熟悉的轨道声都瞬间断了。只剩下一种无机质的「嗡——」声在她脑中盘旋。

    祁苒张口，却发现喉咙像被压住，发不出声音。

    她看向陆湛，他仍旧低着头，却忽然抬起了眼。

    那不是陆湛的眼神。

    那双眼空洞、毫无焦距，像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下一秒，他竟慢慢向她转过头来，身体的转动角度僵硬不自然，像是机械模拟人类的动作。

    祁苒瞬间心跳骤停。

    那不是他。

    她想要后退，却发现脚下的车厢地面开始扭曲——像是液态的金属正将她吞噬。墙壁塌陷、灯管爆闪，整个空间开始像一场错误的算法，重复叠加、崩坏撕裂。

    而更令她恐惧的，是不远处突然映出另一个人影。

    那是她自己。

    不对，是某种像她却又不像她的存在。

    那个「祁苒」正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像是静止的假人。

    她全身寒毛倒竖——这不是正常的记忆片段，这里更像是潜意识里反复演算一些噪声片段的垃圾区。

    祁苒强迫自己冷静，这里绝对不是主意识的所在的地方。

    她转身要走，却发现车厢两侧的门都无法打开。

    只有一处地铁门在远端微微开了一道缝，缝隙外是一片刺目的白光，光线强烈得像在呼唤逃亡。

    她拔腿就跑。

    脚底踩过的地板不断崩塌、翻转，像活体一样追着她的步伐。身后那个「陆湛」残像也仿佛被驱动，一步步朝她走来——无声、没有感情、却像黑雾一样让人窒息。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个自己也开始动了起来，空洞的脸慢慢抬头，嘴角咧开不自然的笑——

    祁苒几乎是跳出那道门缝的，摔进光芒里时，她听见背后的空间像玻璃一样崩裂塌陷。

    她滚落在一片明亮的空间地面，气喘如牛，脸颊贴着冰冷的光墙，半晌说不出话。

    等心跳渐渐平稳，她才艰难地抬起头，喃喃道：

    「这不是他……主意识不会在这么混乱的区段。」

    她站起身，整理好身上的感应装置，望着眼前仍在解析中的空间。

    「……这里，大概是潜意识的记忆整理区吧。」

    前方，一条记忆廊道正悄然打开。那里的光线稳定、线条锐利、逻辑分明——

    祁苒从那片如梦魇般扭曲崩坏的区域逃出来后，几乎是踉跄着走进下一段空间。直到脚下的地面重新变得稳固、线条开始恢复秩序，她才终于放慢了脚步。

    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

    这里和她初次进入陆湛潜意识时一样，整齐、冷静、逻辑分明。地面是浅灰色的石材，每一步都像踩在沉稳的思绪上，四周建筑对称、干净，连光线都像被精准计算过的角度与亮度，丝毫不多不少。

    她呼了一口气，喃喃道：「果然……这里才像是你的世界……」

    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小声呼唤：「陆湛？你在吗？我还没放弃哦，我会一直找下去的……」

    忽然，某个转角处，一栋奇异的建筑出现在她视野中。

    不像其他记忆区那样呈长廊或资料储藏结构，这是一座独立空间的「小型电影院」，造型复古，门口还有贴着标语与类似放映时间表的画面屏幕。

    祁苒愣了一下。

    电影院？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下意识走上前，站在门口看了看。门口挂着的牌子让她一阵惊讶——

    【感官情绪区｜情感备份｜初恋反应｜日常观察｜特殊情绪波动】

    祁苒瞪大了眼。

    「……这是……恋爱区？」她喃喃地说，语气里忍不住透出一丝不可思议。

    电影院的门自动打开，像是邀请她走进去。

    她犹豫了一秒，但最终还是踏了进去。

    里头没有其他观众，空荡荡的放映厅里只有一道柔和光束正照向前方的银幕。

    画面缓缓亮起。

    祁苒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地铁。

    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班车。

    但这次的角度不再是她的，而是——

    他的。

    她看见画面晃动，是从他的眼睛看出去的世界。

    拥挤的地铁站、排队的背影、人群移动时的气味与声响，纷杂却真实。

    祁苒怔住，看着画面从刷卡闸门、拥挤的月台，一路推进到车厢内的视野。画面中，他站在车门口，正看向某个方向。

    下一秒，她看见了自己。

    那天的她正匆匆忙忙冲进车厢，满头细汗、呼吸微喘，头发因奔跑而有些凌乱，眼神还带着一点迷路般的惊慌。

    画面定格了一瞬。

    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瞬间。

    接着画面迅速闪过几日的通勤记忆——他总是在同一节车厢、同一位置，而她也总是在类似的时间点出现。

    但接下来的画面开始连续切换。是之后的无数次通勤。

    他总是待在固定车厢，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搜寻她的身影。

    她有时站着、有时难得抢到位子坐着，却会因为老人家上车又马上让了出去，她会皱眉看着手机、也会因车厢摇晃打瞌睡。

    在这些画面里，祁苒发现——他竟然将她所有的小动作都看进了眼里。

    而最让她心头发热的，是这一切的滤镜。

    他看她的角度，像是自带柔光。

    她的头发更柔亮，眼神更清澈，就连揉眼睛和打哈欠的样子，在他的视野里都显得特别可爱。

    而在他的视角里，这一切都被放大了，被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祁苒忍不住捂住嘴，她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她紧紧盯着画面，心逐渐被那份温柔拉住，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你一直这样看着我吗……」

    画面继续跳转。

    那天，她在车厢里靠近车门的位子打盹。

    而镜头从陆湛的视角看出去——

    地铁路经地下轨道的时候门外一片漆黑，车窗上映出两人的倒影。

    她微微歪着头软软的身姿边，他就站在她斜后方，这让倒影里看起来，就像她靠在他的肩上。

    那瞬间，视野微微晃动，呼吸明显变深。

    他的视角停留了很久、很久，盯着那倒影，像是忘了时间。

    祁苒的心猛地一紧。

    她知道了——

    那就是他心动的瞬间。

    她眼眶忽然有些泛红，低声笑了一下，笑容里混着悸动与惊喜。

    「……原来是这样啊……」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里，竟是这样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不是什么耀眼的存在，也从不敢太主动靠近他，可他却悄悄地把她放进了心里。

    那不是一见钟情的火光四射，而是一场默默无声、渐渐发芽的喜欢。

    祁苒眼眶红红地笑了出来，心里暖得乱七八糟。

    「陆湛……我好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