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代表未来的名字
第四十八章 代表未来的名字
送走贵宾后，军营里反而更忙碌了。 明日子刚到勇作办公室时就注意到门口有几个士兵在洒扫，但大家并没有因忙碌而困扰，反而挂着期待什么的笑意。 因为很快要过新年了，勇作给疑惑的明日子解释道。军队会给大多数士兵放3天休假，仅留少部分士兵轮值。当然勇作自己是申请值班的。 今天前来翻译的人是月岛，当明日子询问他是否会放假时，月岛沉默的摇摇头。明日子大概猜到月岛和勇作一样，也是主动留在军营里的人。他似乎对鹤见中尉格外忠心，与鲤登或宇佐美那种直接将对鹤见的仰慕之心表露出来不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是用更深沉的行动拥护着长官。 结束一篇翻译后，明日子百无聊赖的想，“新年的话，大家就能回趟家了吧”她想起上一个新年是在令和时期和恋人尾形百之助共度的。就在他的高级公寓里，厨房飘散着她亲手准备的年越荞麦面和御节料理的香气。两人窝在暖桌旁，看着电视里热闹的红白歌会，晕黄的灯光下，空气都带着甜暖的气息。趁着广告间隙，她心头微动，鼓起勇气侧身抱住了恋人，主动献上了一个吻。唇瓣相触的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变得粘稠而缓慢。……“生日快乐…明日子”尾形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那天也是她的生日，恋人总会准备两份礼物——一份新年祝福，一份生日惊喜。他总说，新年伊始就迎来她的诞生，是双倍的幸运。 恋人低沉的声音仿佛仍萦绕耳边。 勇作的声音打断了回忆：“这些士兵们都是从各地征召入伍，只有三天的假期…恐怕很难回家团聚”他补充了一句“但军队会慷慨的发一笔军饷” 明日子想，这才是令所有士兵真正开心的原因。“有些人来军营里是为了谋生吧。”她想着也就自然而然说了出来，“我可以理解为，这也是一份有报酬的职位吗？”在没办法拥军自立的令和时代的日本生长的明日子，很难理解军人的存在。 月岛瞥了她一眼，这种话在军国主义思想根深蒂固的当下实在不太适合讲出来。 明日子接着说，“军人正常服役期满后，这些储蓄的军饷可以为他们养老吗？” 勇作有些为难地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理论上，军饷若能积攒下来，确实可以用于日后生活。” 勇作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许多无法回家的军人可能会将钱挥霍在游郭、赌坊等地，因此很难存下来钱。 翻译工作结束后，月岛并未立刻离开。他沉默片刻，用一贯低沉平稳的语调传达道：“鹤见中尉，邀请你一同参加军营的新年庆祝会。” 明日子眨了眨眼，带着一丝好奇：“新年庆祝会？是有表演的那种晚会吗？” 月岛微微颔首：“是。届时会有表演助兴，应该会很热闹。”他顿了顿，补充道，“中尉阁下认为，你应该会喜欢。” 明日子脑海中浮现出令和时代公司年会的景象——华丽的舞台、炫目的灯光、专业的艺人表演。她不禁有些期待，“表演？会请外面的艺人来吗？” “会有一些助兴节目，”月岛解释道，语气平淡却带着对军营活动的了解，“主要是队内擅长才艺的士兵表演，比如浪曲（说书）、落语（单口相声），或者剑术演武。这次会请来驻地附近城镇的艺妓表演三味线和端舞。” 军营的年会活动规模不会太大，就在营地的食堂或者空地上简单布置，挂些灯笼和彩纸。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军官们有专门的席位。 月岛说，“中尉阁下会为你安排位置。” 明日子回以笑容：“好的，替我谢谢鹤见中尉，我会很期待的。” 食堂里，明日子兴致冲冲的将年会的消息告诉了对面的尾形和宇佐美。 宇佐美正低头扒饭，闻言撇了撇嘴，一脸麻烦相：“别抱太大期望。每年的节目都差不多，无聊得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不忿，“而且，到时候肯定一堆人围着笃四郎先生转……”光是想象那场景，他就觉得更没劲了。 “那是因为宇佐美你都看腻了嘛，”明日子笑着反驳，双手托腮，“我可是第一次看呢！保持期待不是更好吗？”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远处两个格外高大的身影上——是谷垣和有古，他们正端着餐盘，在拥挤的食堂里寻找空位。明日子身旁恰好有空位，她立刻朝他们挥手示意。 谷垣和有古对视一眼，顶着来自两位上等兵无形的压力，略显局促地在明日子两侧坐下。他们魁梧的身形一落座，更衬得中间的明日子纤细小巧。 明治时期的人，普遍比令和时代矮小些呢…… 明日子暗自比较着。比如令和时代的恋人尾形，身形挺拔接近一米八，而眼前这位明治的尾形，体格明显更精悍。她侧过头，目光落在右边的有古身上，这个人是例外。目测他恐怕超过了一米八五。有古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身，原本被军装下摆遮掩的一把军刀显露出来。刀鞘上繁复的雕纹十分华丽精致。 “好漂亮的刀……”明日子忍不住轻声赞叹，指尖虚点了一下，“是有古你自己买的吗？” 有古浓黑的眉毛拧起，沉默了一瞬，才用带着怀念的低沉嗓音回答：“……不，是家父的遗物。”他轻轻抚过刀柄，“这上面的纹路，都是他亲手刻的。” “真是了不起的手艺。”明日子由衷地说，眼前仿佛浮现出祖母珍藏在柜中的那把花纹相似、却更为小巧精致的短刀“玛奇利”。那也是祖先留下的宝物。 这句真诚的赞许似乎让有古放松了些。他微微颔首：“我们阿伊努人，向来擅长手工和狩猎。家父的手很巧……可惜，我学不来这门手艺了。” “你也是阿伊努人？有古？”明日子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一抹真心的笑容在她脸上漾开，“我祖母也是阿伊努人呢！我一直对阿伊努的文化很感兴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在令和时代，那些古老的文化只能在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和泛黄的影像资料里窥见一二了，这种断裂感总让她感到惋惜。此刻能遇见活生生的阿伊努人，让她倍感亲切。 一旁的尾形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他也是头一次听说明日子有阿伊努血统。 明日子察觉到这细微的声音，转过头，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尾形垂下眼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声音平稳无波：“没什么。你继续。” 有古惊讶地打量着明日子。她的外貌和口音，几乎看不出任何阿伊努的特征。但仔细端详，那饱满的耳垂，似乎确实带着些族人的印记。 “那……你有阿伊努名字吗？”明日子带着期待问道，随即又有些懊恼地蹙起眉，“祖母以前告诉过我的，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意思是‘新年’或者‘未来’之类的……” 有古沉思片刻，用阿伊努语缓缓念出一个词：“Asir…pa。”他顿了顿，用日语清晰地重复道，“阿希莉帕（Asirpa）。” “阿希莉帕……”明日子喃喃重复着。这个音节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祖母苍老而慈祥的声音，跨越时空，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阿希莉帕，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呼奇（祖母）年纪又大啦，真怕看不到你长大、嫁人的那天……” “阿希莉帕，你身上流着阿伊努的血，要永远坚强、独立，好好照顾自己……” “阿希莉帕……” 祖母一声声的呼唤，带着旧日榻榻米的气息和炉火的温暖，将她紧紧包裹。她的视线模糊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小的、依偎在祖母膝头的自己。 “你还好吧？”宇佐美疑惑的声音 “喂！” 肩膀传来被紧握的力道和略带急促的呼唤。 她猛地回过神，抬起头。尾形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隔着桌子探过身来，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 “……尾形，宇佐美”她眨了眨眼，努力压下涌上眼眶的酸涩，“我没事……只是，想起了祖母……”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 “你真的没事？”出了食堂，宇佐美仍然不死心的追问。“你的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了。”他用手指戳着明日子rou嘟嘟的脸颊，一脸关切。 明日子笑着摇头，宇佐美家里应该是大家族吧，所以不一定能理解她对于亲人的渴望。她的余光注意到尾形沉默的跟在后面，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什么，看着阴沉沉的。 走了一会儿，有一名士兵向宇佐美传达鹤见中尉的讯息，宇佐美便和明日子挥了挥手先行一步。于是只留尾形陪同明日子前往勇作办公室，冬日的冷空气格外凛冽。两人并肩走着，却一路无言。 明日子悄悄侧过头，看向身旁沉默的尾形。他的侧脸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冷硬。 “尾形？”她轻声唤道。 “嗯？”尾形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直视前方，声音有些干涩。 明日子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怪我刚才只顾着和有古说话？” 尾形脚步一顿，视线终于转向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没有。” “你就是在生闷气！”明日子微微撅起嘴，语气带着点委屈，“你都不看我！” 尾形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阿伊努的事。你从没提过。” 明日子恍然大悟，急忙解释：“尾形，我不是故意瞒你。其实我对阿伊努文化了解得也很少……”在令和时代长大的她，对民族根源的认知确实有限。 “而且，”她声音低了些，带着真诚的感慨，“对亏了有古，我想起来了自己的阿伊努名字。” 明日子偏过头，那双蓝眼睛里水光未退，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期待“尾形，……你……能不能……叫我‘阿希莉帕’？” “…为什么？” “因为……那是祖母给我的名字。是我的一部分。”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想听你叫一次。” 尾形停住脚步，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阿希莉帕。”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明日子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股混杂着感动和悸动的暖流席卷了她。她感觉脸颊guntang，心脏疯狂跳动。祖母的呼唤仿佛跨越时空，与眼前这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重叠。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蓝眼睛里水光潋滟。 尾形看着她瞬间染红的脸颊和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叫出那个名字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占有感悄然滋生——仿佛他触碰到了她最深处、最私密的一部分。 他不由自主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轻轻拂过她guntang的脸颊，拭去一滴滑落的泪珠。 “别哭。”他低声道，声音更哑。 明日子没有躲闪，反而下意识地、像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般，将脸颊更贴近他带着薄茧的掌心。她甜蜜又安心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