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女朋友”

    初秋的京市，夜色裹着凉意。迟屿坐在“簋街”一家喧闹的铜锅涮rou店里，沸腾的汤底咕嘟作响，蒸腾的白雾模糊了对面谢扬那张写满八卦的脸。

    “屿哥，”谢扬灌了口冰啤，挤眉弄眼地撞了撞迟屿胳膊，“刚进来那会儿，隔壁桌那俩艺术院的妹子，可劲儿往你这儿瞟呢，真不去要个微信？”他旁边坐着的老周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也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迟屿眼皮都没抬，指尖夹着烟，慢条斯理地掸了掸烟灰，另一只手划开手机屏幕。屏幕亮起，停留在和棠溪的聊天界面。他十分钟前发过去的【结束了？定位发我】，还没收到回复。

    “没兴趣。”他声音混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冷淡得毫无波澜，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棠溪的头像上点了点。

    “得了吧你！”谢扬显然不信，嗓门拔高了几分，“装什么清心寡欲啊？这都开学多久了，清大计院高岭之花也该下凡了吧？说说，到底有没有情况？兄弟们也好帮你参谋参谋！”他笑得促狭，带着点北方男生特有的直白和热络。

    迟屿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烟雾缭绕里，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老周也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等着他的回答。饭桌上其他几个朋友的目光也若有似无地聚焦过来。

    手机屏幕就在这时亮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棠溪：刚开完会，和部门同学在西门‘老地方’聚餐。可能还要一会儿。】

    迟屿盯着那行字，指间的烟灰簌簌落下。他没立刻回复，只是看着那个定位共享的小图标——棠溪的位置，就在京大西门附近，离簋街不远。

    “屿哥？”谢扬见他盯着手机出神，又喊了一声。

    迟屿摁灭了烟头，猩红的火星在烟灰缸里彻底熄灭。他端起手边的冰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压下心头一丝莫名的焦躁。再抬眼时，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黑眸在蒸腾的热气后，显得格外沉静。

    他放下水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目光扫过谢扬和老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火锅的喧嚣：

    “嗯。”

    他顿了顿，在谢扬疑惑的目光里，补上了后半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有女朋友。”

    “卧槽？！”谢扬差点被啤酒呛到，猛地坐直身体，眼睛瞪得溜圆，“谁啊？什么时候的事儿？藏这么深？！”

    老周也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

    迟屿没理会谢扬的夸张反应，视线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上。棠溪的定位共享请求静静躺在那里。他指尖轻点，接受了共享。地图界面瞬间展开，两个小小的头像图标清晰地显示着此刻的距离——不到三公里。

    “一直都有。”他简短地回应谢扬的追问，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没看任何人，目光锁在屏幕上那个代表棠溪的、缓慢移动的小光点上，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迟屿：位置看到了。我去西门等你。结束叫我。】

    消息发送成功。他收起手机，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刚涮好的鲜切羊rou，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有女朋友”只是饭桌上最寻常的一句闲谈。

    “不是……真假的啊屿哥？”谢扬还在消化这个爆炸性消息，凑近了点，“哪儿的姑娘？京大的？漂亮吗？啥时候带出来让兄弟见见啊！”

    迟屿把羊rou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咽下去才淡淡瞥了谢扬一眼：“吃饭。”

    两个字，终结了谢扬所有的聒噪和好奇。

    ……

    京大西门，“老地方”家常菜馆。空气里弥漫着饭菜香、啤酒沫和年轻人特有的热乎劲儿。

    棠溪坐在靠里的位置，面前杯子里的果酒下去了一小半，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学生会宣传部刚结束了一场关于校庆活动的策划会议，部长大手一挥，带着七八个干事就近聚餐放松。

    “棠溪，那个展板设计稿，你周一上午能给我初稿吗？”坐她对面的部长陈默，一个高大爽朗的北方男生，隔着桌子问。他刚和旁边的男生干完一杯啤酒，杯沿还沾着泡沫。

    棠溪赶紧咽下嘴里的菜，点头：“可以的，部长。我今晚回去再细化一下配色方案，明早发你邮箱。”

    “行，辛苦了！”陈默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像是随口一提，“看你平时挺安静的，做起事来倒挺利索。”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水煮鱼里最嫩的鱼腩rou，很自然地放到了棠溪面前的碟子里，“多吃点，今天开会耗脑子。”

    “谢谢部长。”棠溪小声道谢，看着碟子里那片红油浸润的鱼rou，有点无措。周围几个干事发出心照不宣的轻微笑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棠溪悄悄拿出来，垂眼一看，是迟屿的回复：【位置看到了。我去西门等你。结束叫我。】

    下面跟着一个已接受位置共享的提示。

    她的心莫名一跳。地图上，代表迟屿的那个小图标，正从簋街的方向，坚定地朝着京大西门移动。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一种微妙的感觉悄然升起，混合着果酒带来的微醺，让她指尖有点发麻。

    “棠溪，发什么呆呢？敬部长一杯啊！”旁边一个圆脸的女生笑着推了推她胳膊，递过来一杯刚倒满的啤酒。

    棠溪回过神，连忙摆手：“我……我不太能喝酒，喝果酒就好。”她端起自己还剩小半杯果酒的杯子。

    “果酒也行！意思到了！”陈默很爽快，端起自己满满的啤酒杯，“来，为我们宣传部的劳模，也为咱们这次校庆活动旗开得胜，走一个！”

    众人纷纷起哄举杯。棠溪只好跟着站起来，硬着头皮把剩下的果酒喝掉。微甜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脸颊似乎更热了。

    聚餐在喧嚣中走向尾声。结完账，一群人闹哄哄地走出“老地方”。深秋的夜风一吹，棠溪脸上的热度散了些，但酒意带来的微醺感还在，脚步有点轻飘飘的。

    “哎，快看快看！西门那儿！”一个眼尖的女生突然压低声音惊呼，手指向校门斜对面的路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昏黄的路灯光下，一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库里南静静地停在那里，与周围骑着共享单车的学生格格不入。更扎眼的是车旁倚着的人。

    迟屿穿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劲瘦的小臂。他指间夹着一点猩红，烟雾在夜风里丝丝缕缕地散开。他似乎没看这边，侧脸对着校门方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感和一种无法忽视的强烈存在感。

    “我去……库里南？这谁啊？等谁的？”

    “好帅……这气质绝了，模特吧？”

    “看着有点眼熟？是不是清大那个……”

    “迟屿！计算机系那个大神！我靠，真人比论坛照片还绝！”

    “他怎么会在这儿？等女朋友？谁啊？”

    低低的议论声瞬间在棠溪周围炸开，夹杂着兴奋和好奇。几个女生甚至偷偷拿出手机想拍照。

    棠溪只觉得一股热气“轰”地冲上头顶，比刚才喝了果酒还要厉害。尴尬、窘迫、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想把自己缩进人群里，脚步加快，只想赶紧从旁边溜过去，祈祷他没看见自己。

    “棠溪？”陈默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带着点关切，“你脸怎么这么红？没事吧？”他似乎也注意到了那边引起sao动的源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辆豪车和车旁的男人，眉头皱了一下。

    “没、没事，部长，可能有点晕……”棠溪胡乱应着，只想快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注视中心。

    然而，就在她加快脚步，试图借着人群掩护穿过马路时，那个倚在车边的身影动了。

    迟屿掐灭了烟蒂，随手弹进旁边的垃圾桶。他站直身体，目光精准地穿过攒动的人头，像锁定猎物的鹰隼，直直地落在了那个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纤细身影上。

    他迈开长腿，几步就穿过不算宽的路面，无视了周围瞬间放大的抽气声和议论声，径直走到棠溪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着夜风的凉意和淡淡的烟草味，瞬间笼罩下来。

    棠溪呼吸一窒，脚步钉在原地，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围巾里。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火辣辣的。

    “棠溪。”迟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也落入了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里。

    他根本没给她任何躲避或解释的机会。

    下一秒，手腕被一只干燥guntang的大手攥住。力道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不容挣脱。

    棠溪惊得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不耐或冰冷，反而沉淀着一种复杂的、她读不懂的暗涌。他的指腹在她微凉的腕骨内侧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动作带着点安抚，又带着点不容置喙的亲昵。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陈默骤然深沉的目光和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中，迟屿微微倾身，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揽过她的肩，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态，将她半圈进自己怀里。

    他身上清冽的檀木香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结束了？”他低头看着她，声音放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她耳廓发出的气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温柔，却又清晰地宣告着所有权，“来接你吃饭。”

    他顿了顿，下颌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里忽然掺进一丝示弱般的沙哑和疲惫：

    “胃有点疼。”

    “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