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酒館（二）

    安潔莉卡也想說些什麼，但抬頭對上奧柏倫的眼睛時，那些話都卡在了喉嚨裡，一點兒也跑不出來了。

    可能他們遇見時太倉促，她都沒有好好端詳過奧柏倫。她現在才發現，奧柏倫的眼睛其實是很淺的藍色，偏灰。在剛剛的黑暗裡，她並不能看清奧柏倫眼睛的顏色，還以為他和所有人一樣，都是藍中帶點綠色的。

    奧柏倫眼睛裡的藍，像蒙著一層厚重霧靄。

    「像這樣盯著一個男人的眼睛看，可不是什麼淑女的行為。」奧柏倫說。似乎是為了回應之前安潔莉卡講的那句「真正的紳士不會對一位淑女糾纏不清的」，只是他的聲音並不像之前那樣帶著譏誚和寒冷，仔細聽上去還有點無奈。

    安潔莉卡沒有很大的反應，沒有生氣但也沒有移開視線，她還是用她漂亮的綠色眼睛看著奧柏倫，像是看見了什麼珠寶一樣有些興奮地對著奧柏倫說：「嘿——您知道嗎，我很久很久都沒有看到過像您這樣漂亮的灰藍色眼睛了，因為顏色太淺了，它們的顏色會被光線和環境影響??很奇妙，不是嗎？」

    拜託，哪有人會像她一樣直截了當地稱讚一個人的眼睛？這??太曖昧了。

    但奧柏倫卻始終無法回應，因為安潔莉卡真摯的表情告訴他，如果像以前那樣冷嘲熱諷地講話，會讓她難過。安潔莉卡的一切都在向奧柏倫表明，她不是公會裡那些除了調查就是和吸血鬼搏鬥的獵人，不是為了一個線索或者情報就能風餐露宿、狼狽到或許連爬蟲都用來充飢的獵人，如果她的母親不是瑪格麗特，她應該會在一座豪華的宅邸裡，看書、逗鸚鵡，當一朵被所有人細心呵護的花。

    「噯，怎麼沒聲音了？」安潔莉卡噗嗤笑出了聲，說，「你不是一直講話很厲害的嘛。」

    雨聲之外，奧柏倫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好吧，他確實不擅長應付安潔莉卡這樣的人。

    「不要說和任務無關的事情，布蘭登小姐。」

    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安潔莉卡確實安靜了下來。周圍更寂靜了，偶爾能聽到一兩隻老鼠為了覓食飛快掠過街巷的聲音，其餘就只剩下奧柏倫自己的心跳聲。

    他們到達稻草人酒館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酒館裡放著上個年代的古老歌謠，牆上掛著各種學院派油畫的仿製品。似乎是為了追求一種舊時代獨特的氛圍感，這家酒館唯一的光源是門口和接待處的蠟燭。

    「我們聽說這兒的酒很不錯，所以來嚐嚐。」安潔莉卡牽起奧柏倫的手，佯裝自然地走到接待處，對著酒館的侍者微笑說，「這位是我的??未婚夫。」

    侍者暗紅色的眼睛看了看奧柏倫，又看了看安潔莉卡，沈默著鞠了躬，最後說：「歡迎，傑克羅斯樂意為您效勞。順便說一下，很多男人並不像您想像中的那樣靠譜，如果您遇上了麻煩，可以尋求我們的幫助。」

    「嗯??謝謝，但是我們不需要。」安潔莉卡小心翼翼地挽著奧柏倫的手臂，然後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說，「請您快些推薦推薦美味的酒吧，我家親愛的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是吧？」

    奧柏倫點了點頭，沒說話。他對此感到不快，他並不習慣安潔莉卡擅自捏造的關係。

    侍者靜靜地看了安潔莉卡一會兒，嘴巴咧了咧，似乎並不習慣微笑。他很快地將一杯紅色的液體推到了安潔莉卡的面前，說：

    「稻草人酒館，歡迎您來品嚐。」

    安潔莉卡接過酒杯，輕輕晃了兩下。液體似乎有些分層，整體是淡淡的、偏透明感的紅色，在燭光映照下和瑪瑙一樣漂亮；杯底的液體則有些黏稠，是暗紅色，像垂暮之年的老人一樣，跟隨安潔莉卡的動作在杯底慢慢地移動。

    侍者的目光從這杯酒被拿出開始，就沒有離開過安潔莉卡的臉了。但他又不像被色慾和渴望填滿的男人，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安潔莉卡的臉，又隱隱約約期待著安潔莉卡做些什麼。

    把酒喝掉嗎？

    看著手裡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酒，安潔莉卡犯了難。她可以感覺到侍者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即使侍者並沒有惡意，但長久的停留也會讓安潔莉卡不適。

    就在她打算咬咬牙，一鼓作氣喝下去的時候，一隻戴著深褐色皮手套的手按住了她的酒杯。

    奧柏倫在心理戰這一塊其實很出色，他是最會等待也是最會忍耐的獵人，直到獵物出現。看著安潔莉卡握著酒杯的、微微發抖的手，他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酒杯，放在桌子上。

    對上侍者暗紅色的眼睛，奧柏倫做出了一個抱歉的表情：「我們來的時候外面正下著雨，我的未婚妻似乎著涼了，我想比起喝酒，她現在更需要休息會兒。」

    「哦??」侍者暗紅色的眼睛裡終於有了非常明顯的擔憂，「抱歉，小姐。我以為您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他似乎是遲疑了一下，最終湊到兩人面前，小聲地說：

    「如果您來這裡是為了一個答案，在午夜零時之前，不要讓美酒少一滴。」

    侍者講完後就不再繼續注視安潔莉卡，而是轉身拿了一塊乾淨又柔軟的布來擦拭櫃子裡的空酒杯。

    奧柏倫將胳膊從安潔莉卡的手中抽離，第一次開始漫無目的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他一邊看著周圍，一邊問：

    「傑克羅斯這傢伙的話，總給我一種妳以前來過這裡的感覺。或者說，他認識妳，在很久之前。」

    安潔莉卡雙手撐著下巴，對奧柏倫的舉動不以為意：「不。如果我認識他的話，又怎麼會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奧柏倫笑了，顯然拒絕了這套說辭，彷彿不想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太僵硬，他半開玩笑地使用了安潔莉卡安排給他的身份：

    「親愛的未婚妻，這是妳第幾次欺騙我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