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见面
49.见面
不远处，茂密的观赏植物后方，周覃忽的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O”型，手指颤抖地指向缝隙之外，激动得语无伦次：“哥…哥！脸！脸！画、画上的……有、有脸了！舅舅的画！她她她……” 周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一沉。只见陈芊芊正站在躺椅旁，海风吹拂着她白色的裙摆，身姿优雅如画，而她的对面，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气质冷峻如山巅寒松，两人似乎正在交谈。 周覃还在语无伦次：“真的！一模一样！你看那侧脸线条！那头发！那感觉！我的天啊舅舅画活了……唔！” 周远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弟弟的嘴，将他后半截的惊呼死死摁回喉咙里，另一只手将他整个人往绿植后更深地拖拽了几分，压低声音警告：“小声点！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那边，幸好那两人全神贯注于彼此，似乎并未注意这边的动静。 周覃被捂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脸颊憋得通红，但一双眼睛依旧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陈芊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周远的心却不断下沉，小叔心心念念的女人身边，竟然出现了另一个气场如此强悍的男人？看两人交谈的姿态，似乎并不陌生…… 他稍微松开了些禁锢周覃的手，后者喘了口气，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压低声音，远远打量着顾铭泽，即便看不清全貌也忍不住嘟囔评价：“啧…看起来是挺人模狗样的…不过肯定没舅舅帅！舅舅那是忧郁天才范儿，这男的看着就不是好东西！舅妈…呃，那美女jiejie看起来也不怎么热络嘛…” “顾铭泽。” 旁边叶片上凝聚的水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悄然滑落，“嗒”的一声轻响，在铺着白色鹅卵石的花坛边缘溅开几乎看不见的细小水花，世界的声音——交谈声、呼吸声，忽然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尖锐的嗡鸣，刺穿陈芊芊的颅骨。 是……他。 那个名字，那个代号，那个只存在于季明儿惶恐的汇报，陈洐之偶然提起的赞叹，此刻有了实体。 血液似乎凝滞，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撞回血管，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陈芊芊的面部肌rou绷得像一块冷铁，将所有惊涛骇浪死死锁在皮层之下，不能有一丝异样，她试图让视线保持原先被打扰而生的淡漠，轻轻掠过对方。 她成功了，至少她以为自己成功了。她控制住了呼吸的节奏，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然而，就在陈芊芊下意识想要微微调整一下站姿，将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的刹那，她看见对方的嘴角，一丝丝地勾了起来。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捕获到猎物的，令人窒息的洞察。 “看来，”顾铭泽的声音低沉，“你认识我。” 不是疑问。是结论。 那一瞬间建立起来的所有冰冷壁垒，轰然崩塌，被对方早已看穿一切的敏锐，从内部瓦解，她所有的压抑和伪装，在这个男人眼里，恐怕只是一场笨拙有趣的默剧。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认识他。 不能慌……绝对不能。为了自己，也为了哥哥。 陈芊芊极慢地吸了一口气，温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喘，面部还是那片麻木的冷漠，在对方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敛去时，她也学着他的样子缓缓报出了三个字： “陈芊芊。” 声音不大，平直地递了过去。 果然，顾铭泽脸上的笑细微地顿了一下，若非她此刻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几乎无法察觉，他眼底那锐光轻轻闪烁，似乎在飞速检索着这个名字，并与某个信息迅速挂钩。 压迫感没有消失，反而转化了性质，从单纯针对一个陌生人的洞察，变成了某种更具体，更审慎的衡量。他打量她的目光更深了，像探针，试图从她这片冷漠的冰层下，挖掘出更多的关联。 “陈洐之……”他低语，目光锁着她， “……的meimei？” 他明白了，明白了这个女人刚才那瞬间的震惊与伪装源于何处，不是针对他这个人，而是针对他代表与她哥哥密切相关的那个危险世界。 陈洐之，在军中是出了名的正直廉洁，甚至有些过于板正，自然也树敌不少。出于对这位同僚人品的些许认可，顾铭泽下意识地对这位“陈洐之的meimei”减少了几分审视与怀疑，作为同僚，更是潜在的竞争对手，这点警惕和疏离，似乎……再正常不过。 逻辑上说得通，但这并没有让气氛缓和半分。 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只是稍稍收敛，他不再像看一个意外的猎物，而是在评估一个突然出现在棋盘上，与对手密切相关的变量，警惕性并未消失，只是披上了另一层外衣。 他沉默着，那沉默比言语更令人窒息，仿佛有千斤重压。 陈芊芊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不避不让，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撞得有多凶，几乎要震碎那层勉强维持的冰壳。 良久，顾铭泽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这次，笑意未达眼底。 “幸会。”他说道，声音听不出喜怒，倒像一句冰冷的客套。 就在这时，他眉峰微微一蹙。 不是因为她。 久经训练后融入骨血的本能，比视觉更早一步刺探到来自侧后方的隐晦的视线，他今日前来也只是为了提前探查这片区域的信号源分布，为后续的行动铺路，低调是最高准则，此刻身份既已暴露，尽管是以这样一种意外的方式，还引起了陈洐之meimei显而易见的戒备，任何多余的停留都意味着不必要的风险。 顾铭泽眼底最后一点伪装的温度彻底冷彻下去，周身沉静的气场骤然收紧，变得更具锋芒，他没有回头去寻找那些视线的主人，那太着痕迹。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陈芊芊脸上，像是要在离去前最后确认一遍她的威胁等级，将她此刻的强作镇定彻底刻印下来。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顾铭泽冷漠地转身，大步离去。 陈芊芊看着他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虽然觉得这离去突兀得有些奇怪，但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只有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出一丝残余的紧张。 恰在此时，瑞知秋端着一盘精致的果汁和甜点回来了，他特意选了小姐平日喜欢的几样，希望她用完能舒服些，一抬头，一抬头，却正好看见顾铭泽转身离去消失在通道口的背影。 瑞知秋一惊，快步上前将餐盘放在一旁的休闲桌上，疾步走到陈芊芊身边，有些紧张的问道：“小姐，刚才那人……” 陈芊芊抬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瑞知秋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除了比刚才更苍白些，确认她并无其他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但心中还是懊恼不已。 该死，只是才离开一会儿，应该再快一点回来的，绝不能让任何心怀不轨的人有机会接近她！ 陈芊芊叹了口气，刚拿起果汁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刚才那番短暂交锋带来的紧绷感。 瑞知秋却立刻警觉地转头，眼神扫向不远处的廊柱后方，正好对上了还没来得及完全躲藏好的周远和周覃兄弟俩。 四目相对，两人尴尬无比，僵持了几下后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脸上挂着讪讪的笑。 陈芊芊在瑞知秋的无声示意下，也转头看去，她快速调整了刚刚面对顾铭泽时的烦躁和厌恶，脸上重新挂上温婉而疏离的浅笑，轻声开口，嗓音柔和：“二位，有什么事吗？” 周覃瞬间脸红耳赤，下意识低下头有点不敢看她，“没…没…就是…路过…” 近看这张脸，更加完美无瑕，就连这声音都温柔似水，能酥到人骨头里去。刚才的怀疑和猜测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如果是她的话，好像…也不怪舅舅想了这么多年…… 周远相对镇定些，他上前一步，将有点丢人的弟弟挡在身后半侧，彬彬有礼地微笑道：“抱歉，打扰了。我们是江南周家的，我是周远，这是舍弟周覃。” 他紧紧盯着陈芊芊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陈芊芊的眼神却像蒙着一层雾，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轻轻颔首：“陈芊芊。” 陈？哪个陈家……周远心思急转，面上却不露分毫，故意又加了一句，“家叔周无，对生物科技颇有研究，也曾提起过陈家的风采，今日得见陈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陈芊芊心底闪过一丝不耐，还真是拙劣又老套的套近乎手段，但为了维持人设还是耐着性子敷衍：“周先生过誉了，代问令叔好。” 见状，周远和周覃心下更是疑惑重重。 嘶，难道真的找错人了？ 周远有些尴尬，只能干笑着圆场：“一定一定，那不打扰陈小姐休息了，期待拍卖会上再见。” 说完，拉着还在偷瞄陈芊芊的周覃，匆匆告辞。 陈芊芊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她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起，她虽然不清楚这两人的具体目的，但那试探的意味太过明显，不过，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去深究这些，小小周家还不值得她耗费心神。 相比起这点小插曲，刚才与顾铭泽的会面更让她心神不宁，从那段简短的交谈里就能感受到，那个男人极为谨慎敏锐，绝非易与之辈。 真是个……令人极度厌恶的存在。 但既来之则安之，她从不惧怕任何挑战，无论对手是家族内部的父亲，还是外部的霍家、走私案的关联家族，亦或是现在突然冒出来的军方势力和各种牛鬼蛇神。 只要…只要能最终将陈洐之托举到最高的、最安全的位置上…… 她端起那杯果汁又抿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杀意尽显。 --- 回去的路上，周覃挠挠头，有些不确定地说：“哥，我们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她好像根本不认识舅舅啊。” 周远却眉头紧锁，缓缓摇头：“恰恰相反，我反而更肯定了。” “为什么？”周覃不解。 “小覃，你还小，有些事不懂。” 周远语气有些沉重，“如果小叔心里的那个女人，心里也有他，两人两情相悦，那为什么小叔还会把自己关起来画那些没有脸的画？她越是不记得，越是表现得陌生，或许才越证明……她就是那个人。” 只是，她可能早已将他彻底遗忘。 周覃似懂非懂，但还是提议：“那我们要赶快告诉舅舅！” 周远正有此意，刚拿出手机，却见苏晴晚身边那位干练的林助理正站在前方廊下，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周远先生，周覃少爷。” 林特助微微躬身，“苏小姐请二位去套房一聚。”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同意，跟着她来到了“观潮轩”的一间套房。 苏晴晚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指尖轻叩着扶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见周覃也来了，她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周远，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展露笑容，对周覃招招手：“小覃也来啦，快过来坐。” 周覃乖乖跑过去坐在她身边，周远也在对面的沙发坐下。 苏晴晚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道：“昨天你们遇到那位小姐的事，我已经传信回去了，你们舅舅…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周覃立刻惊呼：“舅舅知道了？！那他……” “小叔他……” 苏晴晚顿了顿，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不忍：“远哥，小覃，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她目光扫过周覃天真担忧的脸，声音愈发轻柔，“我其实……并不希望你们舅舅再和那位小姐有什么牵扯。” “为什么？苏jiejie？”周覃急切地问，用力摇着她的胳膊，“舅舅找了她那么久，画了那么多画！他要是找到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周远也目光凝重地看着苏晴晚：“晴晚，事到如今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就说吧，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不至于胡乱猜测，甚至……做错事。” 在周家兄弟的目光攻势下，苏晴晚再次叹了口气，愁绪更深了：“那可能……只是一段孽缘，注定没有结果的。” 她斟酌着用词，“我也是大概两年前，你们舅舅一次实验结束后，他难得喝醉了，我从他零星的醉话里拼凑出的一点模糊的真相，具体细节，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但那份痛苦……我能感觉到。” 她看着兄弟俩，语气真诚：“如果你们真想知道全部，或许只能等他来了，亲自问他。” “舅舅也要来？！”周覃惊喜地要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舅舅了。 周远也是一怔，迅速抓住了重点，“晴晚，你的意思是……那位小姐的存在，对小叔而言，并非美好的回忆？” “恐怕是的。所以，在那之前，我们至少先弄清楚那位小姐的确切身份和背景吧，等你们舅舅来了，我们或许还能帮他冷静分析，而不是让他贸然……”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周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点了点头：“好。先查清楚。剩下的……只能等小叔来了再说。” 他望向窗外云端岛优美的景色，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周无的执念，加上那个看起来绝非简单角色的女人……这次的拍卖会，恐怕不会太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