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水面之下

    晨曦透过“揽月台”套房的落地窗，为室内铺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陈洐之站在床边，正扣着衬衫的袖口，银质纽扣滑了两次才对上扣眼，昨夜的餍足让他指尖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

    早上起来心情舒爽多了，他冷硬的眉眼间也难得染上几分舒缓，连唇角那惯常紧抿的线条都柔和了些许，侧头看了眼蜷缩在凌乱被褥中、似乎仍在熟睡的陈芊芊，替她掖了掖被角，他低声交代了几句“拍卖会前尽量好好待着”、“有事随时联络”之类的注意事项，语气依旧简洁，却透着关切，亲了好几下女人的小脸后才依依不舍转身离去，临走前还偷偷揣上她昨晚新换上的内衣，动作熟练的活脱脱像个痴汉。

    陈洐之刚推开套房的门，正对上守在门外，如同一尊雕塑的瑞知秋，他的脸色比平时更沉，看向陈洐之的眼神里没有丝毫下属对少爷的恭敬，连装都懒得装了，只有毫不掩饰的排斥与愠怒。

    在瑞知秋看来，这位离家多年、早已失了陈家规矩的大少爷，身为兄长，竟在meimei房中留宿整晚，这是极其无礼且逾越的行为，虽然这其中或许还掺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对他能如此轻易靠近陈芊芊的晦涩嫉妒，但在此刻都尽数化为对陈洐之的厌恶。

    陈洐之心情颇佳，并未计较这护卫明显逾矩的态度，敏锐的直觉让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不善，但他只将其归咎于对自己这个“失格”大少爷的鄙夷，脚步未停，他今早心情实在好，没心思计较，只淡淡扫了青年一眼，随即肩头看似无意地微微一撞，便将瑞知秋撞得向旁退开半步，而后径直离去，留下一个冷硬挺拔的背影。

    “……”   瑞知秋下颌紧绷，沉默地注视着陈洐之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攥紧了拳，最终他将一切情绪压回眼底，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直，继续履行他守卫的职责。

    过了一会儿，套房内传来轻微的响动，陈芊芊懒洋洋地起身，发现身侧空无一人，蹙眉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清的抱怨，随意披了件丝质睡袍，便窝进了客厅柔软的沙发里，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一本摊开的拍卖会宣传册，才将瑞知秋唤进来。

    瑞知秋垂眸走进，从怀中取出那枚样式古朴的家族徽章，上面雕刻着一条缠绕风铃花的蛇，蛇眼处嵌入一点暗红，像是凝固的血，他恭敬地递还给陈芊芊。

    陈芊芊懒懒地瞥了一眼，目光又落回书页上，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慵懒：“办妥了？”

    “是。”瑞知秋言简意赅，“昨日按您的吩咐，持徽章见到了邵成先生。他应下了，随后便出面为周家解围，并提升了他们的房间许可权。”

    陈芊芊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瑞知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小姐，属下愚钝。周家不过新晋之贵，根基浅薄，为何要动用您的私人关系相助？”而且还刻意隐去了陈家在此事中的作用，这不符合她一贯利益交换的风格。

    陈芊芊随手拿起旁边小几上的青瓷茶盏，轻轻吹开氤氲的热气，动作优雅闲适。“单纯卖个面子而已。”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能靠一个科研新星就拿到云端岛的入场券，这周家的潜力，值得投下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筹码…日后或许用得上。”她轻呷了一口茶，神态漠然，全然一派精于算计的商人模样。

    瑞知秋不再多问，垂首应是。

    稍作休憩后，套房内昏黄的灯光显得有些压抑。陈芊芊起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唰”地一声拉开了厚重的遮光帘，密闭的房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

    她收回目光，转身走向衣帽间，“换衣服。去泳池区透透气。”   密闭的房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身体有些水土不服，她需要换个环境，需要感知更多流动的资讯。

    片刻后，陈芊芊换了一身剪裁极简的珍珠白吊带长裙，外搭一件同色系薄纱开衫，长发披肩，几缕碎发垂落，整个人散发着清冷而脆弱的美感，与她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形成奇异的反差，瑞知秋沉默，落后一步跟随。

    酒店的室内恒温泳池区，“碧落瑶池”

    巨大的玻璃穹顶将天空毫无保留地引入室内，下方是数个如同蓝宝石般镶嵌的、泛着粼粼波光的无边泳池，混合着热带植物散发的清冽香气，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间里，但此刻这里的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几对身影在池边低语或水中畅游。

    陈芊芊随意选了处视野开阔的躺椅坐下，瑞知秋则奉命去取些点心和饮品。她闭上眼，感受湿润温暖的空气，试图驱散那点不适感。

    而在泳池区的另一头，周远正带着周覃，有些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周覃一边跟着，一边忍不住嘟囔：“哥，你是不是看花眼了？这里美女这么多，你就看了一眼就能记住？而且人家说不定早走了……”

    周远没理会弟弟的抱怨，目光执着地扫过每一个可能的身影，眉头紧锁。

    这边，陈芊芊刚接过侍者送来的一杯冰水，眼角余光便瞥见一个身影。一个身穿普通深色常服、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的男人走到了不远处的躺椅坐下。

    陈芊芊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是昨天电梯里那个装货男人。

    “凌霄阁”的人，出现在这“揽月台”的公共泳池区？她心中瞬间拉起警报，原本放松的姿态未变，但所有的感官都已悄然调动起来，暗中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男人似乎只是来休息，将公文包随意放在身旁的躺椅上，看起来并无异常。陈芊芊观察了片刻，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正准备移开视线——

    就在那一刻，男人极其自然地俯身，像是要去拿公文包。然而，就在他俯身的瞬间，陈芊芊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右手隐蔽地在公文包侧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轻轻按了一下。

    嗡——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高频电流震颤感，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泳池区域。

    那感觉转瞬即逝，常人根本无法感知，陈芊芊握着水杯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杯中的冰块轻轻碰撞。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贴放在腰间衣裙内侧、季明儿特制的微型讯号遮蔽器传来一下极其短暂轻微的震动，那是它在检测到非白名单的强扫描讯号时，自动启动瞬间防御拦截的反馈。

    遮蔽成功了。但陈芊芊的心却沉了下去，她无法确定，对方那精密的仪器是否捕捉到了这一瞬不正常的讯号遮蔽反应。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慵懒地调整了一下躺姿，仿佛只是被阳光晃了下眼，内心却在飞速盘算这个男人的身份和目的。军方？特殊部门？还是其他……

    男人似乎并未察觉异常，自然地拿起公文包站起身，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目光却恰巧与陈芊芊望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第二次目光交汇。

    陈芊芊心中烦厌感更甚，她从来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仅仅只见过几次面的人，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用一种冷淡疏离的眼神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漠不关心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优雅地拿起一旁的纸巾擦了擦沾了水汽的手指，不管这个人是谁，要做什么，她早就打定主意在拍卖会开始前远离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男人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即转身离开。

    陈芊芊暗自松了口气，正准备重新闭上眼睛，一道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却毫无预兆地几乎贴着她耳畔响起：

    “你身上，带了什么？”

    声音近在咫尺。

    她浑身一僵，猛地回头，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受惊后的厉色，但很快被精心伪装出的不悦与高傲覆盖。那个男人竟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她皱着眉起身，动作优雅却带着明显的疏离感向后微退半步，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被打扰的不悦：“这位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贸然靠近一位女士并询问如此失礼的问题，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本质。他扫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泳池，意有所指地开口，“云端岛确实是豪商显贵的伊甸园，享受极致的自由与奢华。但别忘了，这里并非法外之地。”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陈芊芊身上，尤其在她腰间停顿了一瞬，“某些不该出现的东西，最好别带进来。”

    陈芊芊被他这番话里的暗示和警告激怒了，冷笑一声，“是吗？恕我孤陋寡闻，不知先生是以什么身份在管理这座‘乐园’？又是谁赋予你随意盘问宾客的权力？”她将“权力”二字咬得极重，充满讥诮。

    男人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没有丝毫侵略性，似乎是在权衡，周围空气都凝滞了。

    “顾铭泽。”

    他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腰间，那里，隐藏着刚刚拦截了他扫描的秘密。

    “至于资格……”   阳光落在顾铭泽的脸上，一半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