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加冕

    清晨尚未完全展开，曙冠城已先一步醒来。

    王城主道自金曜宫脚下一路延伸，石面被反复清扫过，泛着浅淡而干净的光。道路两侧的高墙、拱桥与塔楼之上，尽数悬挂着索拉瑞斯王族的旗帜——光环中的金色太阳。

    那是索拉瑞斯的徽记，也是王权延续数百年的象征。?烈阳高悬，光环完整而庄严，金线在海风中微微起伏。

    卫兵立于道路两侧，队列整齐，甲胄明亮。旗帜一次次随风展开，又缓缓垂落，像是某种早已排演过无数次的节奏。

    曙冠城并未张扬地宣告今日的意义。

    它只是以这种方式，让所有人意识到——

    今天，不同于往常。

    对索拉瑞斯王族而言，这一天早已有了名字。

    >   王储的成年之礼，日冕礼。

    曙冠城的百姓涌上街头。

    这座靠海的城市终年温暖，春意来得早，也走得慢。街道两侧的石栏、窗台与庭院边缘，曙光花正静静盛放。

    那是一种花瓣细长、颜色介于乳白与淡金之间的花，晨光落下时，会在花心处留下一圈浅淡的光晕。曙冠城的人常说，这种花不挑季节，也不惧风雨，只要根还在，便会年年开放。

    因此它被视为王城的花。

    人们在这样的日子里，总爱提起它——像是在无意中确认，这座城市仍然稳固而美丽。

    伊娅站在人群之中。

    她没有刻意靠近主道，只是随着人流停下脚步。身上是一身深色的便装，线条简单，没有装饰，与节日的明亮格格不入，却并不显突兀。

    她抬头，看见了金曜宫。

    宫殿立在高处，白色石壁在日光中显得冷静而克制。金色的屋檐线条被晨光轻轻擦过，留下一道温和却清晰的轮廓，像是一种被时间反复确认过的权威。

    欢呼声从街道尽头传来。

    白马踏上主道的那一刻，声音骤然汇聚。

    艾德里安·索拉瑞斯出现在人们视线中。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步伐沉稳而有节奏，显然早已习惯在人群注视下前行。王储端坐马背，身形修长而挺拔，肩背笔直，却不显紧绷。

    他的头发是浅金色的，在日光下近乎透明，被风拂动时，仿佛与光本身融在一起。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湖蓝色的眸子，清澈而明亮，像是初春时分、尚未被风扰动的海湾。目光落在人群中时，没有审视的锋芒，也没有居高临下的疏离，只带着一种安静而坦率的注视。

    干净，清透，让人无法不臣服。

    那正是百姓所熟悉的王储。

    他穿着象征身份的礼甲，金纹分布克制而庄重，没有多余的装饰，却与他的气质极为相衬。

    欢呼声骤然高涨。

    “索拉瑞斯万岁！”

    “日冕之子！”

    “愿太阳永远照耀您！”

    曙光花的花瓣被抛向空中，又纷纷落下，铺在白石路面上。

    有人低声议论。

    “白焰圣女会来吗？”

    这个疑问并不突兀。?作为白玫瑰家族的守护圣女，露弥娅理应在这样的日子里现身。她的白焰与王权，早已在诗歌之中被并置歌颂。

    然而街道尽头，并没有圣女的踪影。

    短暂的失落在空气中停留了一瞬，随即被新的欢呼覆盖。

    因为马背上的年轻王储，已经足够耀眼。

    伊娅正准备退后一步，人群却忽然向前涌动。

    她被推了一下，脚下失衡，整个人向前跌去。

    白马的影子骤然压下。

    艾德里安的目光在那一刻垂落。

    不是惊慌，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近乎本能的警觉。

    在那极短的一瞬里，?模糊的画面在他眼前掠过——?并不清晰，却带着无法忽视的重量。

    而那道跌倒在马前的纤细身影，在这些可能性里，一次次出现。

    他的心口微微一紧——是某种尚未成形，却不容忽视的预感。

    艾德里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勒紧缰绳。白马前蹄抬起，又稳稳落下，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街道在那一刻短暂地安静下来。

    并非真正的寂静，而是一种被突兀打断的停顿——欢呼声卡在喉咙里，花瓣还未落地，连白马的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晰。人们下意识地屏住了气，像是在等待某种指示。

    艾德里安低下头。

    他的视线穿过马首与缰绳，落在被人扶起的少女身上。

    伊娅已经站稳了。

    她的衣角被踩乱，发丝略微散开，却没有显露出任何慌乱。她没有急着解释，也没有下意识后退，只是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很短。

    短到不足以让旁人察觉，却足够让他停顿了一瞬。

    那不是惊恐的眼神。?也不是试图博取怜悯的注视。

    那是一种过于清醒的目光，像是在迅速评估局势，又像是早已习惯被命运推到某个位置上。

    艾德里安的手指在缰绳上收紧了一下。

    他本能地意识到——

    如果现在放任这件事被当作意外掠过，那么这个人，很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以更残酷的方式被卷入更大的漩涡。

    “仪式之中，冲撞御前。”

    他终于开口。

    声音依旧温和，没有提高分贝，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像是被刻意压住了情绪，只留下判断本身。

    “按律，需暂行拘留。”

    这不是询问。?也不是临时起意。

    卫兵立刻上前。

    他们的动作干脆而训练有素，没有粗暴推搡，只是迅速隔开人群，将伊娅带离主道。有人发出低低的议论声，却很快被压了下去。

    伊娅没有挣扎。

    她任由卫兵扣住手腕，步伐平稳，甚至在被带走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街道。

    游行还在继续。

    白马重新迈步，号角声再次响起。欢呼声迟疑了一瞬，随即重新爆发出来，像是为了掩盖刚才那短暂的停顿。

    人们很快将注意力重新投向王储。

    艾德里安策马前行。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仪式中应有的从容，背脊挺直，目光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