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

    第七章

    那一晚，看起來像是偶然。

    藏在城市巷口的酒吧，人不多，燈光昏暗，空氣裡流動著輕柔而疏離的音樂。

    吧台邊，女人獨自坐著，一杯接一杯地喝。

    男人站在不遠處，身形高大，神色沉靜，像是偶然被捲進這個夜晚。這個畫面如詩一般，異常養眼。

    任何人看見這一幕，都會說這是命運心血來潮的安排。

    但謝睿安知道，不是。

    命運的齒輪，早就開始轉動。

    那天，他只是無意間滑到一段影片。

    標題寫著「為國爭光的年輕小提琴家」。

    他向來對音樂這種需要金錢與時間支撐的藝術沒有特別關注，卻在準備滑走的前一瞬，看見畫面時，下意識點開了影片。

    舞台燈光亮得刺眼，小提琴聲在空間裡鋪展開來。

    悠揚的琴聲從手機傳出時，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技巧成熟、音準精準、節奏穩定，顯然是長年訓練下的成果。可在這一切無懈可擊的技術之下，卻藏著一層他再熟悉不過的東西。

    乾淨。

    美好。

    剔透得幾乎不帶雜質的音色。

    那不是學院派刻意追求的純，而是一種，從骨子裡就純淨的美好。

    鏡頭推近，他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失了拍。

    畫面裡的女孩站在舞台中央，脊背筆直，神情專注。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她微微抬頭，目光安靜而克制，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驕傲。

    修長的頸線在燈光下揚起，像一隻收斂羽翼的天鵝。

    那雙眼睛。

    謝睿安很久沒有動。

    主持人開始介紹選手背景，他卻一句也沒聽進去。

    耳邊響起另一段旋律，不是此刻舞台上的樂曲，

    而是記憶裡，那條舊巷口，小女孩拉過的那首莫札特《小星星變奏曲》。

    音色不一樣了，技巧完全不同了。

    可有些東西，沒變。

    他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後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如果說這個世界曾經對他殘忍至極，那唯一的善意，或許就是把她送進他生命裡一次。

    那天晚上，他撥通了一個許久未曾主動聯絡的號碼。

    「幫我查一個人。」

    語氣平靜，像是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委託。

    名字、學校、比賽紀錄、出國時間。

    從公開資料開始，一層一層往下挖，一路挖到她高中讀哪裡，成績、科系、現在住哪裡，甚至感情狀況與生活軌跡。

    第一份回報很乾淨。

    音樂一路順遂，得獎、留學、曝光度穩定。朋友不少，生活簡單而單純。

    還有男朋友。

    交往時間不短，條件不差，在外人眼裡算得上門當戶對。

    他看完資料，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沒有憤怒，也沒有干涉。

    他沒有資格。

    她的人生不需要他來指手畫腳，他只是站在暗處，確認她仍然活在光裡。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幾年，直到最新的報告送到桌上。

    時間、地點、照片，一條條排列得清清楚楚。

    出軌。

    而且不只一次。

    謝睿安盯著照片看了很久。

    畫面裡的男人笑得輕浮，手臂摟著別的女人。

    而她，不在任何一張照片裡。

    他合上檔案，沒有說話，也沒有立刻做什麼。

    生活仍然照常。

    直到那樁跨國訴訟，擺在了他的桌上。

    本來不需要他親自飛一趟。團隊準備充足，勝算明確。

    可當他看見開庭城市名稱時，目光停了一秒。

    同一座城市。

    她暫居的地方。

    時候到了。

    「這案子我親自去。」

    語氣平淡，卻不容置喙。

    勝訴那天，所有人都在慶祝。他禮貌告辭，獨自走進那間酒吧。

    原本，他並沒有預期會遇見她。

    只是想藉酒精麻痺自己。

    直到他一進門，就看見她坐在吧台前。

    一杯，又一杯。

    她喝得比他預想得快。不是放縱，也不是失控，更像是終於不想再撐了。

    謝睿安在她身旁坐下，始終維持著一個看似隨意、實則精準的距離。

    不碰、不越線，只是存在。

    他看著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喉結微微滾動，眼神卻冷靜得像是在旁觀一場早就知道結局的戲。

    她的酒量不算好。這件事，他早就知道。

    報告裡寫得很清楚。但真正看見的那一刻，他的心臟仍然沉了一下。

    她的指尖開始不自覺地收緊杯緣，肩線下塌，呼吸變得不穩。

    那是一個即將失去平衡的訊號。

    他沒有立刻伸手。

    不是遲疑，而是因為他知道，只要他動了，這個距離就再也回不去了。

    直到她真的晃了一下。

    重心偏移的瞬間，她向旁側倒下。

    他比任何人都快，手臂伸出的那一刻，動作穩定而克制，沒有多餘的力道，只是剛好接住她。

    預期中的撞擊沒有發生。

    她落進他懷裡。

    那重量很輕，卻讓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

    近得過分。近到他能清楚看見她睫毛微微顫動的弧度，還有酒精在她眼底暈開的水光。

    她眼裡閃過一瞬本能的警惕，隨即是困惑與不安。

    然後，她開始掙扎。

    不是劇烈的抗拒，只是下意識想要站直。

    他沒有放手，也沒有更靠近。

    只是收緊了些力道，讓她不至於再倒下。

    「抱歉。」他低聲說。

    「冒犯了，我再扶一下，等妳不暈了，我就離開。」

    她怔了一下。

    她的身體還在發抖，卻沒有再推開他。

    她試著站穩，腳步卻再次失衡。

    這一次，他沒有退。

    只是讓她靠得更穩了一點。

    「別急。」他低聲補了一句。

    「我只是扶著妳。」

    她終於放棄掙扎。

    身體微微一軟，靠進他懷裡。

    那是一個完全信任的姿態。

    他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一點，又很快強迫自己停住。

    這不是他計畫裡的一步，但他沒有後悔。

    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看見她眉心微微皺起。

    那表情讓他心口發緊。

    她低聲呢喃了一句。

    「今夜……我就大胆一次。」

    然後，她踮起腳尖。

    那個動作太慢、太猶豫，卻剛好落在他最後的防線上。

    她的唇貼上來的瞬間，他的世界空白了兩秒。

    不是計算。

    不是算計。

    而是一種，終於觸碰到實體的失控。

    他沒有立刻回應。

    那短短的一瞬，是他最後的理智。

    然後，他放棄了。

    不是掠奪，而是回應。

    溫柔、克制，卻不退開。

    那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清楚。

    這場靠近，已經越線。

    但他沒有後退。

    因為這一次，他不打算再把那束光，推回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