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经典小说 - 骨血欢(骨科1v1)在线阅读 - 番外二 镜中之影

番外二 镜中之影

    

番外二 镜中之影



    “他有着和觉一模一样的眼睛,却盛着截然不同的火焰——那是深渊的颜色,是禁忌灼烧的余烬。”

    -

    排练厅的大镜子冰冷地吞噬着光线。周晚晴绷直脚背,旋转、落地,汗水顺着额角滑下,痒痒的,像一只冰凉的小虫。排练厅空旷得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落地时脚掌与木地板沉闷的拍击。她不爱人多,总挑寂静无人的午后独自起舞。

    “又一个人?”

    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周晚晴的旋转戛然而止,落地时微微踉跄了一下。镜子里映出陈觉的身影,倚着门框,手里拎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小臂。阳光透过他身后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给他侧脸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边,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心跳漏了一拍,“嗯,”她应了一声,“人多,吵。”

    她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咖啡,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手背,微凉,带着薄汗。那触感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这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接近“亲密”的接触。咖啡的苦涩醇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她垂着眼,感受胸腔里那颗因旋转而狂跳的心,正被某种更清晰、更安宁的东西抚平。

    陈觉走近些,目光落在她汗湿的鬓角和微红的脸颊上。“刚才那个收尾,重心再往后压一点点会更稳。你的脚踝……”他说话时,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朵,带着一种干净的像刚晒过太阳的棉布味道。他抬起手,指尖悬在她的小臂上方不足一寸的地方,比划着发力点,“这里,核心收紧的瞬间,感觉应该是……”

    他的指尖没有真正碰到她。隔着空气,她皮肤下的肌rou却仿佛感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不由自主地绷紧、调整。

    “这里?”周晚晴侧身,模仿着他的示意抬起手臂,肩胛骨向后收紧,动作精准得像他的镜像。

    “对!”陈觉的眼睛亮起来,“就是这里!你总能抓住最核心的东西。”他后退一步,看着她,笑意从眼底漾开,清澈见底,毫无杂质。

    “维也纳的皇家歌剧院,我们一定会站在那个舞台上。你跳《吉赛尔》,我给你画海报。”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约定,一个纯粹得闪闪发光的未来图景,连接着他们共同的远方——音乐、舞蹈、绘画,一切极致纯粹的艺术。

    排练厅的灯光在镜子上反射出朦胧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松香、汗水和咖啡混合的气息。

    周晚晴看着他映在镜中的侧影,心里涌起一种饱胀的宁静。这就是全部了——指尖偶尔的轻微触碰,目光长久的温柔追随,深夜在图书馆角落并肩探讨尼采的永恒轮回或康定斯基的色彩震颤时,那种灵魂深处被完全理解的战栗。

    身体本能地渴望靠近,却被更深的精神纽带牢牢锚定。她从未觉得缺失,反而在这种纯粹的精神共振里,触摸到了某种极致满足的边界。rou体是尘世的茧,而灵魂在高处彼此辨认、唱和。

    -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冰冷地钻进鼻腔,直冲头顶。周晚晴站在医院惨白的走廊尽头,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一张薄薄的纸。

    死亡通知书。纸的边缘硌着掌心,留下清晰的印痕。耳边是仪器单调而尖锐的蜂鸣,混杂着压抑的啜泣。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变形。

    那场雨……铺天盖地的雨声仿佛还在颅内轰鸣。刺耳的刹车撕裂雨幕,沉闷的撞击声响彻灵魂。陈觉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冰冷的金属粗暴地卷走、抛掷。雨水混合着粘稠猩红的液体,在湿漉漉的路面上蜿蜒流淌,被车轮反复碾过……

    “周小姐?周小姐?”护士的声音遥远得像隔着水层。

    她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靠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滑下去,脊背摩擦着粗粝的墙面。那张纸从无力的指间飘落,打着旋儿掉在地上。她张开嘴,想尖叫,喉咙里却只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干涩嘶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排练厅镜子里并肩的身影,图书馆灯光下温柔的低语,维也纳皇家歌剧院的幻梦……所有颜色都在急速褪去,被冰冷的灰白覆盖、吞噬。灵魂中被陈觉点亮的那一部分,被硬生生剜掉了,留下一个血rou模糊、深不见底的空洞。她蜷缩在墙角,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

    舞?她试过。几天后,她站到排练厅的中央,熟悉的灯光打在身上。音乐响起,她抬起手臂,试图做出第一个旋转。脚尖点地的瞬间,足弓传来钻心的刺痛,仿佛踩在烧红的碎玻璃上。镜子里映出的不是舞者,而是一具眼神空洞、肢体僵硬的提线木偶。排练厅的镜子冰冷地映照着她崩溃的倒影。她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世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

    生活变成了一场漫长模糊的跋涉。周晚晴机械地上课、吃饭,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室友担忧的目光、老师善意的询问,都被她一层无形的薄膜挡在外面。直到那个周末,室友硬把她拖去了市区一个新锐青年艺术家联展。

    展厅里人头攒动,空气混浊。斑斓的色彩和纷繁的线条在眼前晃动,她却感到一种更深的疏离。她想逃离,目光随意扫过一幅挂在角落被顶灯单独打亮的自画像时,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画布上的男人侧着脸,光影将他的轮廓切割得深邃而锋利。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那眼睛……那眼睛!那狭长的眼型,深棕色的虹膜,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种近乎琥珀的质感——和陈觉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周晚晴几乎是踉跄着挤开人群,冲到那幅画前。她死死盯着画中人的眼睛,指尖冰凉,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是他吗?怎么可能?幻觉?可那轮廓,那眉眼……记忆深处那个温润清澈的影子,与画布上这张阴郁、压抑、带着某种危险诱惑力的面孔重叠、撕扯。

    “相似得……可怕,对吗?”一个低沉、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周晚晴猛地回神,这才注意到画作下方标签上的名字:沈知珩。而说话的人,就站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他本人比画中更具侵略性。

    头发微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条愈发冷硬。他也在看那幅自画像,眼神复杂,像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又像在审视某种不愿承认的蛰伏在灵魂深处的野兽。

    他身上有种松节油、烟草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复杂气味,和陈觉身上干净的阳光气息截然不同。

    “是,”周晚晴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目光没有离开画布,“像……一个故人。”她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沈知珩侧过头,第一次真正看向她。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映出她苍白失魂的脸。那眼神锐利,仿佛能剥开她表面的脆弱,直刺她心底那个鲜血淋漓的空洞。

    “故人?”他重复了一遍,嘴角牵起一个近乎嘲弄的笑,极淡,转瞬即逝。“一个影子罢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在周晚晴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影子?一瞬间,她捕捉到了沈知珩眼底一闪而过的深藏的挣扎和灼热。那绝非简单的自嘲。

    一个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他也在寻找一个影子,一个能覆盖他真实欲望的影子!

    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周晚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了然:“也许,影子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暂时忘记……自己是谁,或者说,自己本该是谁。”

    沈知珩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审视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展厅的喧嚣成了遥远的背景音。那种彼此心照不宣在深渊边缘互相辨认的奇特默契,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们笼罩其中。

    -

    咖啡馆角落的位置,光线昏暗暧昧。沈知珩搅动着眼前早已冷却的咖啡,金属勺碰撞杯壁的声音单调清晰。他盯着杯子里浑浊的漩涡,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情:“我需要一个女朋友。名义上的。”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氤氲的热气,落在周晚晴脸上,锐利、直接:“一个能让我meimei……不那么害怕我的存在。”

    “害怕”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扭曲的、残忍的真实感。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很像她。”

    周晚晴端起自己面前的白水,指尖感受到玻璃壁的冰凉。她小口抿了一下,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沈知珩的直白将他那畸形的需要借由一个外在影子来缓冲的占有欲剖开在她面前。

    “而我,”她放下水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上划了一个圈,声音很轻,“需要一个地方,存放一个回不来的人。”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沈知珩那双酷似陈觉却燃烧着完全不同火焰的眼睛。“一张脸,一个相似的轮廓,足够让记忆暂时复活。”

    沈知珩的眼神微微一凝,随即,那紧绷的唇角似乎松弛了一丝,浮现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原来如此。他们都在寻找一面镜子,映照出内心难以直视的深渊与幻影。谁是谁的替身?早已分不清,也不需要分清。

    “成交?”他抬起下巴,吐出两个字。

    “成交。”周晚晴点头。无需再多言语。她拿起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水渍。纸面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清醒的实感。

    一场清醒的共谋就此达成。各取所需,彼此成全。她用他的脸喂养对逝者的思念,他用她的存在作为对meimei步步紧逼的掩护和刺激。

    沈知珩需要一个“正常恋人”的幌子,周晚晴便尽职扮演。

    她会在他meimei沈知遥面前,恰到好处地挽住沈知珩的手臂,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触碰到他紧绷的肌rou线条。她能清晰感受到沈知珩身体的僵硬,以及他目光越过她头顶,钉在那个年轻女孩身上的灼热。

    那种目光里有压抑的痛苦,有喷薄的欲望,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周晚晴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随即平静。波澜之下,是陈觉那双永远清澈含笑的眼睛。

    她冷眼旁观着兄妹间汹涌的暗流。沈知遥的逃避与挣扎,沈知珩步步为营的掠夺与惩罚。

    每一次肢体纠缠后沈知遥眼中破碎的羞耻与沉沦,每一次沈知珩占有时眼中那种毁灭与重建的疯狂……都清晰地落入周晚晴的眼底。她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舞台监督,偶尔,会不动声色地推上一把。

    比如那个雨声淅沥的夜晚。她在主卧里按照沈知珩刻意压低声音的指令配合:“叫响一点……对,就这样……”随即是她刻意拔高的、略显造作的呻吟。配合很快结束,沈知珩没有一刻停留,立刻离开了。她知道知道沈知遥会听到什么。那一夜隔壁房间压抑的喘息和崩溃的呜咽,印证了她的判断。

    她理解沈知珩的疯狂,也看得懂沈知遥最终沉沦时眼神里那种混杂着罪恶与认命的解脱。这种扭曲的联结,像地狱里开出的双生花,带着毁灭性的美丽。

    若爱存在,就该紧紧抓住,无论以何种形式——哪怕此生就此沉入地狱岩浆,也好过在冰冷的荒原上孤独地行走。

    这念头曾支撑她看着陈觉的遗照度过无数长夜,如今,她也用它来理解眼前这对兄妹。

    -

    客厅事件的尘埃落定。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沈知遥面色潮红地蜷缩在沈知珩怀里,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脆弱得像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花瓣,眼底却不再有挣扎。沈知珩站在她身后,紧紧贴着她,周身却散发着一种餍足的令人窒息的占有气息。

    周晚晴等待着两人离开,才从阳台拿着水杯走出。

    空气里还残留着情欲蒸腾过的暧昧腥膻。

    周晚晴平静地收拾好自己的小行李箱。轮子滚过光洁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走到餐桌旁,放下行李箱。桌面很干净,映着窗外的天光。她从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撕下一页空白纸。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顿。

    她想起陈觉在图书馆里,用同样的笔,在哲学书的扉页上写给她的一句里尔克——“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彼时少年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

    笔尖落下,墨水在纸面晕开小小的圆点。她写得很快,字迹清秀却有力:

    “戏已落幕,祝你们在彼此的地狱里,永生快乐。”

    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唯有理解。她理解那种在深渊中抓住唯一浮木哪怕被烈焰焚身也不愿放手的决绝。

    因为他们都曾被命运撕裂过,都曾在失去的空洞中绝望徘徊。这祝福,是献给同一类灵魂的安魂曲。

    她将纸条放在餐桌最显眼的位置,用一个干净的玻璃杯轻轻压住一角。阳光穿过玻璃杯,在纸上投下一道小小的、明亮的光斑。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再看躲进卧室里的兄妹一眼。拎起行李箱,拉开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瞬间冲散了室内浑浊的暖意。她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扉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明亮得有些晃眼的阳光,微风拂过庭院里的玉兰树,叶片沙沙作响。周晚晴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清冽的空气。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栋被阳光笼罩内里却盘踞着巨大秘密的别墅。那里上演的禁忌之爱,却与她再无关联。她的影子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

    她转过身,沿着林荫道向前走去。轮子在平整的路上发出规律的轻响。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长久以来沾染的阴郁气息。

    心底那个被陈觉带走的空洞,依然存在。但此刻,阳光直射下来,那空洞的边缘似乎不再尖锐刺骨。或许,它永远无法被填补,但至少可以被阳光照亮、被微风拂过。

    她抬头望向澄澈如洗的蓝天,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陈觉明亮的笑容在云端一闪而过。脚步轻盈起来,行李箱的轮子滚动声,像是一曲只属于她自己的新序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