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蕊

    自从在新宿大战领悟了反转术式之后，愈发忙得脚不点地的虎杖悠仁，除了送拔除咒灵的战斗中受伤的其他咒术师去医疗室，或在每年八月的盂兰盆节里为五条老师、或者其他在那场浩劫之中陨落的同伴们扫墓的时候，就很少有和家入硝子老师会面的机会了——但是这次，却是家入老师郑重其事地用高级咒具传音，让他务必单独与其在秘密地点会面，因为有至关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哟！瞧瞧，我们的‘最强’小鬼，个子又拔高了嘛！”春寒料峭，新绿未萌，再豪华的日式庭院也不得不用一轮轮白砂造出“枯山水”潮汐的样子。家入老师回头对着悠仁一笑，明明是风华正茂的熟女年纪，顶着深深黑眼圈的一双美目里，却是掩盖不住的沧桑。

    “老师，您快别嘲笑我了。”看着家入硝子揶揄的眼光，尽管已经听了不知多少人、叫了他多少遍“最强”，虎杖悠仁仍忍不住脸颊发烫，只好笑着递上打火机，“要火吗？”

    虽然，自从新宿大战尘埃落定之后，继承了两面宿傩术式和咒力的悠仁，从理论上成为了当今咒术界的“最强”，可悠仁知道，他不是，他不配，在内心里，他仍然是那个，有一天因为误吞了宿傩手指，而被从天而降的五条老师救下，并从仙台一路提溜到了东京，从此步入一个光怪陆离又痛苦扭曲世界的小鬼。

    哪怕是当下，哪怕是来见家入老师的前一刻，仅仅作为“最强”这个吉祥物，参加日本咒术界和国际各方势力会谈的他，面对各路人马比咒灵的术式更难缠的明枪暗箭，没有了日车宽见这位前大律师在一旁提点，必然会掉入陷阱，闹尽笑话的吧。

    在奔赴最终战场之前，为了给冤死的夜蛾校长报仇，也为了给他们这些残存的后辈留下一个更“干净”的咒术界，五条老师不惜化为“怪物”，屠尽了被他称为“老橘子”的腐朽咒术界高层们——可惜啊，老师又怎么能够想得到，为了炮制“死灭洄游”的阴谋，羂索合纵连横了多方外国势力，导致封闭了千年的日本咒术界，完全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这也直接导致了在战后，比原来的更多、更广的一茬茬老橘子，不断叨扰着愈发人丁寥落的咒术师的耳膜和神经，甚至由普通人的恶意所产生的咒灵，也更加凶悍、诡异了。

    家入硝子翘起了叼烟的嘴角：“点烟的动作好熟练啊，小鬼，什么时候，我们最乖的孩子也染上这么多不良习惯了？不过啊，另一个曾经最严肃、最喜欢板着脸的孩子，伏黑惠，哦，不，现在应该叫禅院惠了，从高专退学之后，可是动作频频呢。最近你还和他有联系吗……”两道烟雾，冲破了春寒凌冽，在封闭而静寂的日式庭院里袅袅上升。

    “好吧，不逗小鬼了。不管现在的你，有没有身为‘最强’的自觉啊，你前面的那一个，可一直是自信满满、折腾能力十足，连死了都不给人安宁。就和另外一个人渣一样……”

    听了家入硝子收敛起调笑，娓娓道来，悠仁不禁瞳孔地震：她这次郑重找上他的原因，竟然是为了完成五条悟最后的遗愿——在虎杖悠仁18岁成年之后，将一个下了重重禁制、需要悠仁的咒力和鲜血，并完成三个特级任务才能打开的特殊咒具密盒交给他。而在这个密盒里，隐藏着解决全人类咒力和咒灵问题，这个曾经掩埋了多少人命和血泪，都未曾解决的终极难题！

    可为什么是自己？又为什么是现在呢？

    与家入硝子道别之后，悠仁调整好状态，就迫不及待地潜入高专地下、前薨星宫遗址，这一既破败又安全的地方，用自己的鲜血和咒力开启了密盒，屏吸凝神地准备迎接艰巨挑战……然后异常无语地发现，第一、第二个任务，就像五条老师吞甜食一样简单。

    术式效果之下，幽暗的薨星宫的空气之中，瞬间闪现了如AI效果一般栩栩如生的五条老师，戴着黑色眼罩一脸坏笑的样子，仿佛仍是带着三个一年生的人渣老师——可是，那穿着五条家主服的伟岸身形，分明告诉悠仁：这是从狱门疆出来之后、赴新宿决战之前的老师。

    “哟！悠仁，好久不见！锵锵，恭喜你，打开盒子的那一刻，就自动完成了第一个任务。因为啊，Great Teacher Gojo派发给小鬼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成功活到18岁’哦！”

    “悠仁成功活到了18岁，就说明伏黑惠这个小鬼也应该摆脱了宿傩的附体，存活下来了。因为以悠仁的性格，是绝不会放弃惠不管，一个人存活的。既然悠仁在18岁的年纪里，还选择留在咒术界，还有着心气，想要解决咒力和咒灵这一本质难题的话，就说明伏黑惠的状态至少也还行，没有死了疯了的让悠仁也奔溃了。为什么总是要说到这个臭脸小子呢？因为老师布置的终极任务，是关于悠仁和惠两个的哦——哇哈哈哈，这也说明了老师的计划——先自己头一个上阵把宿傩打到残血，再由忧太啦、悠仁啦，其他人补刀把这个臭诅咒打死——终于大获成功啦！”

    无限的酸楚涌上了悠仁的眼眶和心头：残血，补刀……还有留给野蔷薇的关于她母亲的线索，留给惠的关于他生父伏黑甚尔最终去向的信……老师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并不存在那个，由自己一鼓作气地打败宿傩，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第三个任务与我和惠休戚相关，说的是双人任务吗？那我就更没有信心完成了呢，老师。因为我和惠，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其实，野蔷薇也离开了高专，可做独立咒术师本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志向，她也至少和悠仁在樱花树下、高专门口拍了高举着毕业证书的照片——可惠，却是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星夜，毫无征兆地、静悄悄地退学的。

    “为，为什么……”悠仁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却看到惠被一群全身家纹和服，表情肃穆的中年人围绕着，站在高专本就稀稀拉拉的路灯的暗影之中，只能看到他俊秀的侧脸轮廓。

    “为什么？五条老师已经去世了，我留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了任何意义——再说，我是留在这里，继续遭受东京咒术界的白眼，被看成是曾经被宿傩占据身体的怪物？还是回到我本就属于的地方——禅院家呢？”

    既然惠都这么说了，悠仁也只能把千言万语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目送着他随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远去，独自一人在料峭的夜风中站了许久：继承家业啊，又不是叛逃什么的，这不是最正当的原因了嘛。再说，自己又有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对惠说出“不要走”呢？自己在惠的眼里，也并不是什么One and Only，只是个普通朋友而已吧。

    只是，只是……在之前，或确切说来是五条老师还在世的时候，悠仁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惠的消息的可能性。因为五条老师虽然平常那么不着调，但每个关键时刻，身为“最强”的他却总是那么值得信赖，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一切危机都交给他解决，也让悠仁对顺利解决自己身上宿傩手指危机充满了信心。那时还是小鬼的他，思维总是天马行空：等彻底消灭了手指们之后，一定要死缠着最强的五条老师学得一身本事，争取自己也留在高专当老师。惠也会和自己一样，成为教师吧。如果惠选择了其他的进路，也完全没关系，反正有五条老师这个养父在，还怕找不到海胆头吗……

    可是，在涩谷的那一晚后，人间如天地倒转，众人也如浮花飘零，死的死，走的走。

    “锵锵，既然小鬼们完成了第一个 ‘存活下去’的任务，就说明小鬼们终于没那么弱了，实力到了能看看的地步，那么第二个任务，对你们来说也是so easy，a piece of cake了吧——因为……老师要你做的第二个任务，就是杀了羂索这块臭抹布，把杰……就是夏油杰的尸体夺回来，送到老师的身边。”

    不知道是和五条老师嬉笑打闹的哪个午后，野蔷薇狠狠地嘲笑了某人总是把自己是Good Looking Guy挂在嘴边，却仿佛是桃花绝缘体，唯一的CP好像只有是喜久福，自己也搞怪地起哄大笑，只有惠垂着一双漂亮的黑眼睛一语不发。可是，和惠一起整理五条老师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他那间空空荡荡没啥人气的豪华公寓里，竟然藏着这么多……十几年以前的东西。

    都是关于一个人的东西。

    “对了对了，悠仁呐！”如同生前把几个学生差使得团团转，花式帮他买甜品，眼罩五条悟的残存影像也笑得露出了两排白牙，“麻烦收敛好我们两个的尸体，最好再帮我们定制、穿好高专教师的制服哦！埋起来之前，造型也最好摆得帅一点……”

    2017年12月24日，夏油杰发动“百鬼夜行”，被乙骨忧太学长击败之后，咒术界皆知他是死于五条老师之手。可是，就连家入硝子那时都不知道，五条老师当晚就静悄悄地抱走了这具残破的尸体。非但如此，他还为尸体端端正正地穿上了定制的高专教师制服，甚至还扎好了丸子头，埋葬在了五条家祖坟之中。

    虎杖悠仁又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是羂索掀起一系列惊涛骇浪之后，高专查阅遍了关于他的一切影像，发觉他第一次以“夏油杰”的形象现世，就是从五条家的秘地出来，顶着这么一副造型的。

    五条老师的影像也似乎联想到了这一系列糟心事，收敛了笑容，不得不说，最强不愧为是最强，即便只是一段戴着眼罩的残影，这个冷脸仍是压迫感十足。五条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算了……看来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怪刘海就是和这套教师制服无缘啊，明明穿着这么好看……不过啊，想象一下，在经过了忧太cao纵了老师的尸体大战宿傩，或者是悠仁你们死嗑那颗臭脑子之后，我们两具美貌的尸体，应该都已经被揍得不能看了吧？外加还要做无害化处理什么的，实在是烦死人了！硝子又要摆起臭脸大骂我们两个，死后都要给她添麻烦了——所以啊，索性把我们两个都烧了，混在一起，他中有我，我中有他。这样子，才叫做，‘我们两个在一起才是最强的’嘛！”

    悠仁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老师在制作这段影像的当时，甚至是生前回溯十年的感情。哪怕那是五条老师一生都不曾说出口一句的，静谧暗恋。

    因为悠仁自己，也暗恋着同学惠。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被察觉的呢？是面对损友东堂葵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一经典提问，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大放厥词随便指点一个女明星，却在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和“大胸大屁股”的标准截然不同的清瘦身形？是在新宿战场上千钧一发之时，面对着惠的灵魂的自暴自弃，情不自禁地喊出了“没有你我会很寂寞”？不管如何，在惠从高专离开，从悠仁的身边消失之后，悠仁对他的思念终于无法克制地疯狂蔓延，如同惊蛰时分古老樱树孕育在枝头的蓓蕾一般，终将在某一天破枝而出，竞相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