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林淑搬完第三十箱货物时，手心已经被纸箱棱角硌出了红印。她直了直腰，没敢多歇，眼角飞快扫过不远处的警卫，那人正斜靠在墙边抽烟，眉头皱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电棍。林淑心里一紧，赶紧弯腰去拖下一个箱子。

    她早就摸清了这里的规矩，靠的不是听那些叽里呱啦的鸟国话，是看脸。警卫皱眉是烦躁的前兆，要是嘴角往下撇，那多半是要找人撒气首领要是拍桌子，不管有没有听懂，赶紧把头埋低，别撞上枪口。

    就像昨天，组里一个小姑娘没注意到警卫脸色不对，还敢抬头说话，结果被电棍柄敲了后背，疼得蹲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林淑当时就站在旁边，没敢看，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手里的活没停   ，她知道多管闲事的人，只会让漫长难熬的苦痛加倍。

    中午休息的哨声刚响，一阵嘈杂就从园区入口传过来。林淑端着搪瓷碗，里面是少得可怜的糙米饭，靠在墙角慢慢吃。她不爱凑热闹，可今天的动静太大，想不听见都难。

    几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架着一个人走过来，把人往地上一丢。那人力气倒不小，摔在地上还想挣扎着起来，结果被其中一个男人狠狠踹了肚子，又倒下去。

    林淑低头自顾自的往嘴里塞着饭，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   那人满身是伤，脸上全是血，头发黏在额头上，看着狼狈极了。

    可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人力气快没了，嘴里却没停，还在大声喊着什么。林淑听不懂，但能看见他的嘴一直张着，不是求饶的样子，倒像是在笑。

    没错，是笑，哪怕嘴角渗着血，那弧度也没压下去，眼睛亮得吓人，像烧着一团火。

    周围还有不少和她一样的苦力，蹲在旁边吃饭，所有人眼里是难以遮掩的恐惧，深处是绝望的空洞。

    面对这人张狂的大喊，打手直接抄起地上的酒瓶狠狠砸到他脑袋上，整个人顿时栽倒在地，不知生死。

    首领见状怒喝一声，踹了脚打手，撒气似的把手机砸在地上，力气之大，屏幕碎了好几块。他气得怒目圆瞪，指着地上的人，嘴里吼着鸟语，手还不停挥舞，一看就知道是没辙了。

    难得见到有人能惹怒园区的首领，下场恐怕会很惨。

    林淑事不关己的想着，却发现首领的手指不知何时指向了她，吓得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

    她看见首领又指了指地上的手机，嘴里还在喊着什么，不用听也知道，是让她去捡。

    林淑放下碗，慢慢走过去。手机摔在地上弹到了昏死在地上的男人脑袋边，她走得很稳，不敢快，也不敢慢，快了会显得慌，慢了会让首领觉得她不情愿。

    走到那人身旁时，伴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声，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她蹲下身，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抓住手机。

    就在这时，地上的人突然动了动，头微微抬起来，林淑的目光不经意间和他对上了。

    距离近了，她才看清，这个被打到血面模糊的人，模样有些稚嫩，像是个少年。

    少年的眼睛很亮，哪怕沾着血，也没遮住里面的疯狂，像被困住的野兽，还在挣扎。

    林淑心里有点震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也会被抓到这里来？还遭受如此重的毒打。

    她没敢多停留，拿起手机快步走到首领面前，双手毕恭毕敬递了过去。

    首领看都没看她，一巴掌又打飞手机，狠狠瞪着地上的少年，挥了挥手，让手下把人拖走。

    林淑看着少年被架走的背影，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想着赶紧回到墙角，把剩下的饭吃完，下午还有一堆苦力等着干。

    天黑下来的时候，林淑又要给被监禁在园区牢笼的“犯人”送饭。

    关在园区角落铁笼里的人，都是些“不听话”的，要么是想逃跑的，要么是得罪了首领。

    送饭的路不好走，地上坑坑洼洼。林淑提着一个铁桶，里面是白水煮的面团，散发着淡淡的酸味。

    她走得很小心，眼睛盯着前面的路，耳朵却留意着身后的警卫。这警卫是个矮个子，总是爱揪着一点小事发火，林淑每次见他，都尽量低着头，动作放轻。

    到了第一个铁笼前，里面的人蜷缩在角落，看见她过来，也只是抬了抬眼，没动。林淑把面团递进去，放在脏兮兮的铁碗里。她接着往前走，一个一个送，动作熟练得像个机器。

    直到走到最后一个铁笼前，里面关着的，正是白天那个少年。

    少年靠在笼子栏杆上，闭着眼睛，脸上的血已经干了，变成了褐色。林淑拿起一个面团，伸递进笼子里的铁碗。就在她的手刚碰到铁碗时，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林淑心里一惊，想抽回手，可对方的力气很大，抓得很紧。她抬头，看见少年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盯着她。

    “……”少年开口说了一句话，是鸟语。林淑没听懂，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少年愣了一下，仿佛想到什么，又用英语说道：“我要一个钉子。”这次林淑听懂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如果你帮我……”少年的手指又收紧了些，眼神里带着一种笃定，“我一定会救你离开这里。”

    林淑的心颤了一下。离开这里？她不是没想过，可这里到处是警卫，围墙又高，怎么可能离开？她看着少年的眼睛，里面是桀骜熊熊燃烧的火焰。

    就在这时，身后的警卫突然吼了一声。林淑回头，看见警卫正皱着眉，指着她，嘴里叽里呱啦地骂着，显然是嫌她动作太慢。

    林淑赶紧用力抽回手腕，没再看少年，转身就往前面走。她走得很快，后背都绷着，要是再慢一点，警卫的电棍可能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回到宿舍，林淑坐在床边，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抓出了红印。她摸了摸那道印子，想起少年说的话，心里乱糟糟的。

    帮他？万一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不帮？她又想起少年眼里的疯狂，想起自己在这园区里的日子，像个提线木偶，活着和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透过铁栏杆的窗口，她叹了口气，躺下来，闭上眼睛。

    她早就学会了，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