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婚礼

    A市顶级酒店的宴会厅，正进行一场极尽奢华的婚礼。

    香槟色纱曼自穹顶垂落，缀着星子般细碎的小灯，光影流转如梦。主舞台两侧，多层蛋糕造型的流苏水晶吊灯璀璨生辉。

    仪式通道两旁是精心布置的白色花艺与鎏金烛台，烛焰摇曳，与顶端如盛大花束般绽放的水晶主灯交织，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堆砌出的浪漫与馥郁芬芳。

    林善水站在通道的起点，透过头纱，望向父亲林雄。他深邃的眼眸中隐含着泪光，让她鼻尖不由一酸。

    “走吧。”林雄声音低沉醇厚，他牵起女儿戴着薄纱手套的手，搭在自己粗壮有力的臂弯里。

    林善水目光扫过父亲鬓角掺杂的白丝，和他历经岁月越发冷峻深刻的侧脸，吸了吸鼻子，与他并肩踏上阶梯，走向仪式通道。

    她下意识屏息收腹。尽管父亲特意定制了这款童话公主般的婚纱，衬托得她今日极美，散发出古典油画美人才有的丰腴富态之美，但她仍无法坦然面对宾客席间投来的各色目光。

    为了这场婚礼，她拼命减肥，两个月才瘦了十斤——对她这样的体重来说，几乎微不足道。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胖。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胖的？思绪飘回遥远的过去。

    八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等被寻回时，她已瘦得只剩皮包骨。从那时起，饥饿感便折磨着她，她对食物产生了近乎病态的渴求，后被诊断为“创伤后遗症”。

    父亲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脚步放缓，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他微微歪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醇厚嗓音低语：“别担心，就算你现在想悔婚逃走，爸也给你插上翅膀，协助你逃到天涯海角。”

    又来了。林善水撅了噘嘴，压低声音娇嗔道：“爸爸。”她立刻忘记了紧张，语速飞快地为未来的丈夫辩解：“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江穆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他很可靠，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好了，好了。”林雄用臂弯紧了紧女儿的手，这些话他早已听得耳朵起茧，“以后咱们林家‘第一情种’这头衔，可就归你了。”

    通道交接处，江穆穿着一身的深色手工西装，身姿挺拔，与他平时儒雅却暗藏锋芒的学者形象稍有不同。英俊的脸庞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光泽，唇角勾起令人心安的笑容，手捧一束洁白的蝴蝶兰，正深情地凝视缓缓走来的林善水。

    那捧花是林雄亲自挑选扎制的。他为此纠结许久，最终定下白色蝴蝶兰，花语是“幸福美好都向你飞去”，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真挚祝福。

    林雄郑重地将女儿的手交到江穆手中。年岁渐长，他的嘴唇变得愈来愈薄，此刻微微一抿，开口道：“善水啊，是我的珍宝。如今我将这珍宝交到你手上，你要爱护她、珍惜她。若让她受半点委屈，我这个做父亲的……想必会比善水更心痛。”

    最后，林雄捂住胸口作心痛状，“善水不幸福的话，我的心呐，将会痛如刀割。”他略夸张的表演惹得观礼的宾客不由失笑。

    “爸，您放心。”江穆握紧林善水的手，眼神诚恳而坚定，“我会加倍爱护善水，绝不辜负她。”

    宾客席上，衣冠楚楚的人们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唯有眼神偶然相会时，才会泄露出心照不宣的揶揄与算计。

    江家资金链断裂的消息在上流圈层中并不是秘密，这场联姻，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林家在对江家“雪中送炭”，却被江家包装成了一段无价的爱情童话。

    家属席上，继母安蕊正与江家夫人于静交头接耳，言笑晏晏，显得十分热络。

    江哲推了推眼镜，一双桃花眼含着玩味的笑意，目光落在邻座林予那张比女孩还要精致漂亮的脸上。“很开心吧？”他低声问。

    林予面无表情，与江哲的视线短暂交接一瞬，便垂下眼帘，盯着手中的黑丝绒盒子。作为林善水的亲弟，这桌年纪最小的晚辈，递送婚戒的任务自然落到他头上。

    “他平时也是这样的吗？”江哲似乎不想轻易放过他，转而问林予另一侧的继姐林子悦。她比林予大两岁，气质温婉，长了一张与母亲安蕊相似的鹅蛋脸，仪态优雅。

    “你说阿予吗？”林子悦莞尔，唇边缀着两个梨涡，措辞恰如其分，“他年纪还小，兴许是等会儿要上台送戒指，紧张了吧。”

    “十六岁，也不小了。”江哲半开玩笑地说，镜片闪过一道亮光，“紧张？怕抢了我哥的风头吗？”

    林子悦笑容依旧，没有搭腔。虽然江穆的长相也十分出众，但比起继承了父亲身高和生母美貌的林予，的确逊色几分。更何况，长相还只是林予最不值一提的优点之一。可偏偏就是这样出类拔萃的林予，也从未得到过父亲林雄过多的关注。反倒是一无是处的大姐林善水，倾注了父亲所有的爱意。

    也难怪江哲会问林予“很开心吧？”想必他也觉得大姐出嫁了，父亲的注意力，总该转移到亲儿子身上了吧。

    “请新人交换誓词。”司仪明快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林予也抬起头，望向舞台中央。

    “江先生，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林善水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音色清脆悦耳，宛如百灵鸟，让许多未曾听过她说话的宾客略感惊讶。

    “当然记得。”江穆笑容温和，说起半年前一起救助流浪小动物的“初次”相遇。

    “不，在那之前。”林善水顿了顿，将手写的誓言卡轻轻合上，继续道：

    “那时我还是A大英语系的大三学生，机缘巧合之下，去听了你回母校做的那场讲座。因为…因为形象问题……”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有些苦涩，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这“形象问题”所指为何，“……被前排的几个男生低声嘲讽。讲座结束后，你却特意将他们和我留了下来，坚持要他们为我道歉。你知道吗？你当时维护正义、为我挺身而出的样子，就那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从那以后，再也挥之不去。”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除了爸爸，你是第二个为我出头的男人。江穆，感谢你那时的挺身而出，感谢你之后一直鼓励我、引导我，告诉我外表仅仅只是外表，内心的力量和自己的能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江穆眼中泪光闪动，似乎感动不已。他上前一步，紧紧拥抱住林善水。

    然而，他的目光却望向宾客席中一位穿着浅绿色纱裙的纤细女人，她皮肤白皙，眉目如画，笑容恬淡。她身旁的一位男士正侧头与她低语，而她看似专注聆听，视线却轻抬，与台上江穆的目光相撞交缠，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