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经典小说 - Kia死去的那天(软科幻 1v1 )在线阅读 - Nathan 宴会和信息

Nathan 宴会和信息

    

Nathan 宴会和信息



    “你不需要安慰我。”

    Julianna当时是想这么说的。   那句话的形状在她的口腔里早已生成,每一个音节都坚硬、完整。   它停留在舌根与上颚之间,带着一种灼热的、金属被烧红后的温度。   那温度顺着食道一路烫下去。   最后她只是将下颌的线条收得更紧,喉咙里一个几不可见的吞咽动作,便将那块烧红的金属咽了下去,任由它沉入胃里,与那些早已存在的、冰冷的旧物堆在一起。   她选择了沉默。   因为开口说话需要动用太多面部的肌rou,会牵扯出她不想被在座任何一个人看到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松动。   她并不想让自己显得自作多情,进而变成一个姿态难看的、伸出手去乞求什么的祈求者。

    可是,当这个看似平常的周末,她根据父母那条措辞平淡却不容置喙的消息回到家中之后,一切伪装都变得异常艰难。   再次见到Nathan的那一刻,她身体里那些被理性压制好的东西,一瞬间都松了绑。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皮肤之下的血液里带着一种陌生的、被搅动起来的黏稠:   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抗拒,一种生理性的、无法用意志压制的抵触:   关于眼前这桩虚情假意的婚姻——她要嫁给Nathan,而Nathan又要娶她的事情。   那些她耗费了巨大力气才甩掉的、荒唐的感受,贴着她的皮肤,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将她整个人重新浸透、淹没。

    父母依旧对于这件餐桌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交易保持着缄默,Julianna于是便很配合地假装起一无所知的样子,她使自己看上去就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仿佛这只不过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属于长辈和他们朋友之间的聚会,而她和另外几个年轻人,只是被顺便捎带上的、用来点缀这幅和谐画面的道具。   是的,道具。   这个定位让她心安。   如果Julianna在之前并没有见过Nathan的话,这场戏或许会更容易演一些。

    餐厅里的水晶吊灯悬在天花板正中,像一棵结满了透明冰霜的、被连根拔起、倒立悬挂的树。   光线倾泻而下,只薄薄地敷在浆洗得雪白的餐布表面,餐具是银质的,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点过于锐利的光。

    Julianna的母亲在饭桌上随口提了一句:“Nathan最近怎么样?”   这句话拉开了荒谬舞台的幕布,一根从蜘蛛腹中抽出的银丝,从桌子这头带着黏性地抛向了另一头。

    Nathan的父亲立刻接住了那根线头。   “他博士快毕业了,以后两家也能多走动走动。”

    Julianna不动声色地端起高脚杯,有些苦涩的酒液在舌尖滑过,她需要这股涩意来提醒自己此地的真实。   她假作未闻,目光垂下,落在水晶杯壁上,杯壁上正扭曲地反射着对面的烛火,她放下酒杯,拿起刀叉,低头开始切割盘中那块牛排。   刀刃的锯齿与坚硬的瓷盘表面发生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接着她开始小口地咀嚼,吞咽,牛rou的纤维被牙齿磨碎,一股温热的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散开来。

    Julianna的继父的目光扫过他手边那块光滑的、熄灭着的智能屏幕。   屏幕的黑色镜面上,倒映出他自己模糊而扭曲的面孔。   他的指尖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富有节奏地轻敲着,发出几下清脆的、笃定的声响。   他终于开口:“Nathan和Julianna的匹配度确实不错,系统给出的‘家庭兼容性’评分很高。”

    “系统”。   又是这个词。一个冰冷的无所不在的支配着一切的幽灵。   Julianna的听觉将他们那些对话剥离出去,她只专注于眼前这块正在被缓慢肢解的rou,继续切割盘中的牛排,没有作声,牛排的红色肌理暴露在灯光下,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细小的伤口。

    她能感觉到坐在斜对面的Theo的视线。   他始终未曾开口,他从头到尾都像一个与这场合谋无关的、精致的、看着好戏的闲散的局外人。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Julianna在心里暗自说,他当然看得清这场所谓“匹配”的荒唐,看得清在座的每一个人,她想Theo有什么资格在哪里冷笑——   他坐在这里,见证她被推上祭坛,见证她成为他们爱情的挡箭牌和牺牲品——她对于这个冷漠的继兄所表现出来的虚伪而感到恶心,她甚至想站起来就在这里对这Theo大骂一顿,把她积攒了好多年的怨气都发泄出来,特别是   当Julianna看到偶尔会他们(Theo   h和Nathan)眼神交汇的时候。她能看出来这种显而易见的爱意:他们是一个国度的,这个国度里有他们自己的语言、规则和通行无阻的爱。   但是她自己是另一个国度的:一个被流放者。

    Nathan的父亲随意瞥了一眼那个系统界面,笑说:“这孩子们也该自己考虑了。”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Julianna身上,   那眼神让Julianna的脊背窜过一阵凉意,她握着刀叉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白色。

    饭局终于在一种虚伪而和谐的氛围中散尽。   Nathan寻了个“想吹吹风”的由头,把Julianna叫去了露台。

    从温暖得有些过分的、充斥着食物残余气味的室内走到冰冷的室外,夜风拂过皮肤,携着一种城市特有的、混合了尘土与植物腐烂气息的味道。   两人沉默地倚着冰冷的、石质的栏杆,望着远处如星海般铺陈开的城市灯火。

    在这片刻的、远离了审视目光的喘息空间里,紧绷的气氛稍稍松懈。   Nathan偏头看她,他的侧脸在暗夜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   他低声问:“你介意吗?”声音很轻,被夜风吹得有些散,轻得像一句耳语。

    这是一个极其聪明的问题。   它模糊,宽泛,可以将一切都囊括其中。   Julianna甚至有片刻的恍惚。   介意什么?   介意这场饭局?   介意父母的安排?   还是介意……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直到最后她才选择了一种最安全的回应方式,就和所有回应一样,她露出一个近乎温柔的、经过反复练习的微笑,语调轻柔地反问:“什么?”

    Nathan又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他明白了她的闪避,语气变得平直:“我和Theo的关系。”

    Julianna轻轻摇头,柔顺的发丝随着这个动作在脸颊旁微晃,耳环打在她的脸颊旁边,她侧过头的时候看到在露台另一边抽烟的Theo,但是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精心调制的柔和:“你们是很好的情侣。”   她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远方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光海。   “你们彼此喜欢,这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事。”   这句话,像是说给Nathan听,为他辩护,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在提醒自己某种早已失去的不复存在可能性。

    Nathan又笑了一声,他的手环忽然亮了起来,一条新消息的提示音短促地响起。   屏幕发出的微弱白光,照亮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难以名状的神情。他轻滑屏幕,将它转向Julianna。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冰冷的由标准字体构成的文字:“Nathan   &   Theo   -   高度亲密社交关系,建议:长期友情”。   那些毫无感情的字眼带着系统所特有的、不容置辩的理智与冷漠,轻而易举地将一段炽热的、真实的爱情,做出了如此简单、潦草且错误的定义。

    Nathan用指尖在光滑的玻璃屏幕上轻轻叩击着,发出几下细微的的声响。他沉默了足有三秒,之后,他将屏幕转向自己,指尖轻轻一碰,光便熄了。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于平静的语气说:“系统从来不会推荐同性婚姻。”

    Julianna盯着那条刺眼的“友情”提示,她没有说话,她当然明白,甚至很清楚背后的原因。

    系统是一个庞大的、以历史数据为食的怪物,而它的食谱里,绝大多数都是异性恋的婚配样本。   它的逻辑不存在对错,只存在概率。   同性之间的结合,在它的数据库里,是一个不具备足够统计学意义的、可以被忽略不计的样本偏差,是一个需要被标记和修正的“异常”。   除非,你“异常”到足以污染它的整个数据库,足以让它重算它的整个世界。可是大部分情况下,这种异常早在样本处理的时候就被去除。

    Nathan像是看穿了她的沉默:“即便立法了,它依旧把我们算成‘长期友好关系’,而不是婚姻潜力匹配对象。”   他偏头看她。

    “对不起,我们的错,不该让你来承担。”   Nathan的声音忽然放轻,带着真诚的歉意,过了几秒他声音放得更温柔,像在分享一个危险的、不能被第三个人听见的秘密:“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你可以告诉我的。   我会想办法让这一切停止。”   这或许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承诺,或许是一个没有办法实现的口头支票,但是Julianna连想也没有,便拒绝了:“谢谢,但没那么简单,是吧。”

    “其实,这已经是Theo和你,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不是吗?。”   她看向Nathan。

    Nathan沉默了几秒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入肺中是一片冰凉。   最终,他轻轻地笑了:“是啊。”

    这句话轻如一根羽毛,从极高的地方落下,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最终无声无息地,消融在这片深沉的夜色里。

    结束这场疲惫的应付之后,回到城市里的公寓已经是几乎半夜,门在Julianna身后合上,发出一声轻微而沉闷的“咔哒”声,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直到脚底发疼,小腿肚发酸。那件为晚宴精心挑选的羊绒裙——体面、无可挑剔——却因为寒风冷得让人发抖,公寓里的暖气还没有将房间热起来,此时此刻这些冰凉的东西趴在身体上,像一层僵硬的、不属于她自己的外壳,紧紧地包裹着她,吸食着她的温度。

    她没有开灯。城市夜晚那病态的光透过窗帘一道狭窄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拉长的、惨白的几何图,几分钟后一道救护车红蓝交替的光从左到右从缝隙里划过。她在黑暗中移动,脱下裙子,将它挂进衣柜,换上最普通的棉质睡衣,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平静得令人不安。

    直到她坐在床沿,看着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又暗下去。那上面没有任何新消息。母亲没有发来信息确认她是否安全到家,Theo也没有。

    一种比愤怒更深沉的、冰冷的空洞感,开始从她的胃里向上蔓延,缓慢而顽固。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在深海中的玻璃瓶,四周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来自四面八方的、沉默的压力,她感觉自己要被淹没却又浮在海面上,无法溺死却看不到陆地。

    ——她需要呼吸。

    她拿起手机,指尖悬停在通讯录的界面上。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理智——像一根被过度拉伸的琴弦,在她的脑海里发出尖锐的、濒临断裂的警告。但那个瞬间——在Adrian的公寓里,她的手腕被他笨拙的手掌包裹住的那个瞬间——却像一粒无法被扑灭的火星。她开始轻微地颤抖,她想起无数次在社交媒体上刷到过的相关视频,一些美好的不存在的爱情(即使很大程度上都是摆拍),她想起黄色网站上白花花的rou体,她沉默着想要丢下那些令人发笑的想法。

    过了几分钟,终于她开始打字,然后删除。每一个词组都显得如此刻意,充满了乞求的意味,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羞耻。

    “你睡了吗?”   ——太过亲密。删除。

    “今天过得怎么样?”   ——虚伪得可笑。删除。

    “我想见你。”   ——绝对不可能。删除。

    最终,她放弃了所有多余的言辞。她找到了那个对话框,发了一句话过去。那句话彬彬有礼,冷静得体,就像她可能会问任何一个在图书馆遇见的、关系普通的同学。

    [23:47]   Julianna   Blake: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明天早上有课吗?

    发送键被按下的瞬间,她立刻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床头柜上,仿佛那是一块会灼伤她皮肤的、guntang的金属。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