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燈餘香 那年一盅蓮子羹,如今萬盞人間火
鏡燈餘香 ——那年一盅蓮子羹,如今萬盞人間火
入夜後,南城街頭燈火如織,餘燈未散,巷弄中仍是人潮與笑語交錯的熱鬧景象。 馬車經過文昌巷時,昭寧掀簾望去,只見一串串走馬燈與彩紗繞屋攀牆,燈影如畫。 傅懷瑾問她:「想走走嗎?」 她輕輕點頭。這些年來,廟會與花燈她不知逛過多少回,卻從未有哪一次,像此刻這般——在人聲鼎沸中,身旁是那個曾將她的命運小心捧在掌心的人。 **** 她低聲道:「人多些。」 他握得更穩,淡淡一笑:「名正言順,任他們看。」 **** 兩人一路穿過燈棚與小攤,糖人、布偶、花燈逐一映入眼簾。走到文昌巷尾時,傅懷瑾忽然停下腳步,在一家老糖鋪前買了一包蜜蓮子。 他沒多言,只將那包熱氣尚存的蜜蓮子塞進她掌心。 昭寧怔了一下,指尖碰觸那微燙的紙袋時,一瞬之間,某段畫面像被點燃般重現眼前。 她的喉嚨像卡了什麼,久久未能出聲。 **** 她記得。怎會不記得? 那年佛寺香會,她悄悄溜出門,只想喝碗熱羹,偷點春日的氣息。誰知銀耳蓮子羹才剛吹涼,匙還未舀起,目光便落在牆角那個蜷縮著的男孩身上,動作也跟著停了。 她將羹遞給他。 他沉默地接過羹碗,小口小口地喝著,動作輕得像在捧著一份從神明那兒借來的恩賜。 那時她只是覺得,他可憐。 她甚至記不得他長什麼樣,只記得他眼神裡有一點——被人撫摸過卻依舊發冷的光。 **** 眼前這個男人,眉目如鐵、呼吸沉定,南城聞之色變; 可他仍記得那碗羹的熱與甜。 不,只怕是,他一生的執著,都從那碗羹開始。 她垂眼望著手中的蜜蓮子,半晌才問: 「你……為什麼記那麼久?」 傅懷瑾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望著她,眼底沉著情緒,那是她無法看穿的堅定。 「你其實早認出我了,對不對?那個在寺前遞你一盅羹的女孩。」她聲音低低的,語氣不再是懷疑,而是一種輕輕的確認。 他點頭:「從你進我宅那日,我便知道。」 「我那時不信。」她咬著唇,嗓音發顫,「怎麼會有人,為了一碗羹,記十二年?」 「我也不信。」他淡聲答,「可我就是記住了。忘不了你當時遞給我那碗羹時說:『我才動過一口,還熱著。』」 「你那語氣……像在怕我餓。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原來這世上有人會在乎我活不活得下去。」 **** 她沒說話,只覺喉間更緊了。 「你說,一碗羹不值我掛念那麼久。可對當時的我來說,那就是全世界。」他目光定定地看著她,「那天我決定活下來,是因為你。」 「我不是為了報恩,也不是想求你回報。只是……我活著,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讓你站在我身邊——不再畏懼,也不再孤單。」 **** 昭寧垂下眼,指尖攥緊那紙袋。 她不是沒聽懂,只是當年她也曾天真,也以為世人皆可被善待。但她錯了,命運不是那麼寬容的東西。 而他—— 竟真的用十二年時光,替她把那碗蓮子羹的溫度留了下來。 **** 戲棚遠處響起《驚夢》一段,唱到:「夢回莊週,春水初生,驚見麗人。」 她望著那一盞高掛的燈,忽然問: 「你若那年沒遇見我,還會變成今天這樣嗎?」 「不會。」他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你會活下來嗎?」 「不會。」他看著她,像是將這兩個字刻進了風裡。 **** 回到宅中,燈火微明。 她坐在書案邊,將那包蜜蓮子倒進碗中,取一匙送入口。 味道與記憶交錯,她閉了閉眼。 傅懷瑾走過來,坐在她對面。 她望著他,眼中浮起淡淡笑意:「那時候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是覺得,你看起來,比我更需要那碗熱羹。」 他一怔,目光微動。 她笑了,眼底一層淚光:「如今,我也想替你暖一暖。」 **** 這夜燈火千盞,不及當年她回頭望他一眼。 也不及如今,她終於伸出手,真心回應他十二年來從未冷卻的等待。 **** 那碗蓮子羹沒讓他吃飽,卻讓他有力氣活下去。 而她如今給的,是那碗羹的延續──是她的心,她的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