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樓暗湧
望樓暗湧
連日陰雲壓城,南城的天色沉鬱不開。晨起時分,傅宅門前忽有快馬馳來,馬蹄濺起的泥水星星點點濺上石階。守門小廝正欲攔問,卻見那人翻身下馬,塞來一封封得極嚴緊的信。封皮上赫然落著金漆「羅」字,小廝心頭一震,不敢怠慢,急忙將信送入內院。 昭寧正倚廊觀雨,細絲般的濕氣浸得髮邊微涼。阿青疾步而至,手捧那封厚重的信函,低聲稟道:「夫人,此物是羅府親送,並囑須親手交付於您。」 昭寧眉心微蹙,伸手接過。信封比尋常更沉,似夾了不止一頁紙,封口處以暗紅漆封死,邊緣還壓著一朵細細的羅花印,正是羅仲言的私章。她凝視良久,心頭漸生隱痛。 阿青又補了一句:「送信之人說,收信後無須回覆,自有人會再來取信上的回條。」 昭寧心口一緊。這種先送後取的做法,分明是逼她拆閱,卻不容她多作思量。 回到內室,她在案前靜坐,指尖輕撫信封。紙下隱約透出一道極細的凸線,似是有人刻意暗藏。她思忖片刻,命阿青去取一盞溫水。趁人轉身,她將溫水沿封口縫隙緩緩滴下,紅漆漸軟,終於在未損封皮之下揭開。 墨色濃烈的字跡映入眼底,筆鋒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凌厲: 「傅宅昭寧啟: 舊帳之事,於你不過家門舊案,於我卻牽及南城三成商脈。手中所持者,非惟沈家往來之數,亦有傅家暗契一冊。若欲此物長眠,當與我會於望江。屆時單來,莫攜旁人。」 短短數行,卻如冷刃壓在心頭。昭寧指尖一陣發涼。沈家舊帳,她尚能承受,可「傅家暗契」四字卻叫她心神劇震。懷瑾從未提及此事,若羅仲言所言屬實,那這一步,已非單針對沈家,而是直指傅家根基。 她正怔神間,門外響起穩重的腳步聲。傅懷瑾推門而入,神情冷峻,目光第一眼便落在她案前的信。 「羅仲言?」他的聲音不高,卻沉得令人胸口發悶。 昭寧將信遞過去。懷瑾接過,眸色冷沉,目光在信上飛快掠過。當讀至「傅家暗契」四字時,他眉峰倏地緊蹙,眼底浮起一抹深沉陰影。 他將信折起,聲音壓抑卻沉狠:「此事我會查,你不必插手。」 昭寧直視他,語氣冷靜:「可他指名要見的人是我。若真有那冊暗契,他不會交給旁人。」 傅懷瑾凝視著她,眼底閃過短暫的遲疑,隨即被冷意覆去。他低聲斷言:「越是如此,你越不能赴會。他此舉,不過是欲挑開你我之間的信任。」 昭寧垂下眼,未再爭辯。胸中卻像壓著一塊石,既沉且冷。 午後,天色愈沉,陰雲壓得屋脊欲垮。阿福匆匆入內,神色倉皇:「少爺,城中已有流言,說沈家舊帳落在羅府之手,且還牽連傅宅往年交易。」 傅懷瑾唇線繃緊,轉眸看向昭寧:「你看,他的信未至一日,風聲已起。」 昭寧心中一震,腦中閃過信上的字句,似聽見風雨前夕的雷聲在逼近。 「他要的,不過是我們先亂了自己。」懷瑾語氣沉定,卻壓著怒意,「既然他要約你望江樓,那我們便……不按他的棋走。」 昭寧抬眼望他,眼底映著昏暗天光,風雨欲來的壓抑似已化作心頭重負。 夜幕降臨,雨絲終於傾下,連綿不斷。庭中竹影搖曳,燈火在簷下被風帶得忽明忽滅。 昭寧立於窗前,手指輕觸暗格裡鎖好的信。心緒紛亂,她知懷瑾的算計周密,也明白羅仲言步步試探。兩股力量暗中交纏,如兩條無形之索,一寸寸將她與傅家緊緊瑤縛;退不得,斷不得。 遠處的雨聲裡,南城另一端,望江樓的高處已有孤燈亮起。昏黃燈火下,羅仲言身影卓立,俯瞰整座城池。窗外風雨交加,他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棋局已落子,勝負未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