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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达者

    

传达者



    砰砰砰!砰砰砰!

    大得出奇的砸门声仿佛要把整间屋子震碎。

    “铃,别怕,和爸爸拉钩不要出声,不要出来。天一亮就走小路去找外婆好吗?爸爸答应你下个月一定带你去游乐园。”

    面前自称父亲的中年人说完话将一个小钱包和两张游乐园的预售券塞到白鸟铃手上。

    好奇怪,葵呢,这里又是哪里呢?

    白鸟铃环视着四周,乡下最常见简陋的屋子,明明是应该没有记忆的,为什么这么熟悉。

    像是无数次困扰着自己的噩梦那样,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头痛欲裂,无法思考。

    不等白鸟铃回答,男人又嘱咐道:“一定要走小路别被人瞧见,就是爸爸常带你去看松鼠的那条路还记得吗?”

    面前这个自称父亲的人并不让铃反感,长相斯文高挑,看上去很有神父或者教师的气质。

    很亲切。

    缺失的双亲记忆使铃并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模样,可还不等理智做出更多思考,就已经被驱动着点头了。

    身体僵直,冰冷,像是被触手紧紧缠绕,无法做出自己想要的反应,于是只能乖乖点头。

    白鸟铃就是这样的性格,最擅长的就是顺从和忍耐。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中年男人深深看了铃一眼,留给她一个足够怀念追寻的笑容,轻轻合上衣柜门。

    灯光忽闪忽明,激烈的敲门声宛如冰雹络绎不绝。

    白鸟介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好人,却不一定是个好传达者。

    人死去后失禁的尿液、粘腻的触感,还有恶臭腥味,刺青般浮出的尸斑,难看到极点的表情……

    这些都让白鸟介觉得死人和屠宰场的死猪没有任何区别。

    他看不见那些家属急切抓住他肩膀想让他看到的东西,只是重复着村子在他耳边的低喃。

    人们遵守着村子的规则,村子庇护着人们。

    而白鸟介便是村子和村民交流的媒介,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被称作神父吧。

    无论是羔羊、点心,金子,还是头发、眼睛、手臂,只要村子想要什么、想要谁的、就会通过梦告诉白鸟介,村民只需要虔诚送上祭品。

    白鸟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第一次村子是要一只染成红色的绵羊,后面是要人的肚子、头发、手指、眼珠。

    他忘不了自己剪掉铃头发时的触感,丝滑柔顺的长发像蛆虫顺着领口钻进自己的心脏。

    幼小无辜的铃只能靠流泪表达自己的情绪,鲜红的眼珠溢满泪水,她就那样直勾勾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宛如受伤的怪物幼兽。

    “伟大的神,我早就是罪人了。”

    白鸟介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三年又三年,他失去了自己的左眼,右手小拇指,白鸟铃失去了长发还有母亲。

    村子的贪念一点点加大,成了一个往白鸟介心里吹风的无底洞。

    这次村子又要拿走什么?

    午夜。

    村子在他耳边低语:我想要那双红色的眼睛,还有她鲜红的心脏。

    白鸟介拿着刀站在直子床前久久下不去手。

    白鸟铃独一无二的红瞳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妻子的眼睛也是红色,只不过比起直子那种瘆人的红妻子更像是软弱无害的白兔。

    身为局外人的妻子已经被自己连累了,如果铃再出什么意外他就真的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白鸟介无法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

    村子在最后期限终于出现了死者。

    白鸟铃依然活着。

    他撒了谎,企图用投机取巧的方式完成对村子的献祭。

    显然村子对白鸟介的小聪明并不满意——它要惩罚他。

    越来越多的人在村子里死去。

    他们的尸体像玩具一样被切碎摆弄成各种形状,想要逃离村子的人在离外界一步之遥的地方就会被村子用各种凄厉方式杀死。

    没有人可以忤逆村子。

    村子的手法越来越惨无人道,大家慢慢都猜到了是白鸟介造成了现在的惨状。

    “白鸟介撒了谎。”

    “他是罪人。”

    “罪人就应该被清理。”

    在饱满圆月的照耀下,村民同仇敌忾拿起武器朝白鸟家走去。

    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普通的农具被月光渡上锋利的银刃,宛如死神的镰刀。

    木门一下下、一次次被规律撞击着。

    “我真的很抱歉!是我连累了大家!但我们应该想想这样百分百服从村子的做法真的好吗?”

    白鸟介听见用锄头砸门的声音、还有刀和刀互相摩擦的声音,棒球棍拖在地上的声音,唯独没有回答他的声音。

    “村子只会越来越贪婪,难道我们要一直满足它吗?可是我做不到啊!真的做不到!”

    无人回应。

    连平时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凑热闹讲道理的村长居然都不说话,但这种场合他不可能不在。

    诡异的气氛一点点将白鸟介的心理防线击溃。

    “村长!我知道你在!求你说一句话呢!哪怕是怪我骂我的也好,看在这些年我为村子效力的份上!”

    白鸟介压低了声音,狼狈瘫靠在门旁,用身体死死抵住门。

    外面依旧没有回应。

    在“村子”的统领下村子变得很安全,所以门也只是个装饰,在激烈的撞击下木门逐渐裂开一道道细微缝隙。

    苍介透过缝隙看到一只染血的棒球棍,他的心倏地跌落到谷底。

    代白鸟铃死去的那个孩子的父亲是村里高中的体育老师。

    那是个和蔼强壮的男人,偶尔会找白鸟介喝酒,更多时候是在cao场挥舞着棒球棒,手臂促成紧致优美的线条,他的孩子在一旁参加着零零散散的社团活动。

    下一秒,白鸟介的嘴一张一合宣布了这家人的死刑。

    曾经和蔼的父亲挥舞着棒球棒,这次目标不是本垒打———而是亲生孩子的后脑勺。

    没人会忤逆村子,在这里他先是村民,才是父亲。

    “恭喜啊。”

    “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啊。”

    “大家都会记住今天的,你说对不对,白鸟先生?”年迈的村长眼里闪着精明的光,笑盈盈看着白鸟苍介。

    白鸟介几次张嘴想说出一个好字,干涩的喉咙却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目光直勾勾盯着被切好装在红色礼盒里的心脏,和泡在红色玻璃罐里的眼珠。

    村子喜欢红色,这是他对村子为数不多的了解。

    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将白鸟介拉回残酷现实。

    门在一次次强烈撞击下变得更加残破,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是不停机械重复着撞门的动作,像是某种严苛的单项指令。

    白鸟介吐露出的求饶的话也好、激励的话也罢全部被融进空气,全无回应。

    门外仿佛不再是人,不再是他熟悉的、每天会笑着打招呼的同乡,而是随时准备好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怪物。

    苍介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象着自己脑袋被棒球棍打飞,脑浆飞溅的画面。

    希望不要吓到铃吧。

    他颤抖着手,缓缓推开门。

    撞门的声音戛然而止,门外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