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将心比肺
第八章:将心比肺
家宴结束后,依照惯例,父亲会给子女们分发赏赐。 仆人们捧着精致的漆盘鱼贯而入。 盘中盛着各色精巧的点心、新奇的玩物,还有时兴的绢纱宫花。 这些物什算不得多么珍贵,但礼物中蕴含着的,来自父亲的关注与认可,才是少爷小姐们真正在意的。 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孩子们兴奋地围拢上来,叽叽喳喳的讨要。 灰团儿安静的站在人群边缘,小小的身影几乎被哥哥jiejie们完全遮挡。 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耐心地等着。 那双过早沉静的眼眸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或许……这次会有她的份呢? 父亲方才不是还让她“多吃点”么? 仆人们熟练地分發着赏赐,口中依次念着: “这是大少爷的。” “三小姐,您的。” “五公子,您拿好。” …… 赏赐一件件减少,拿到礼物的孩子们心满意足,渐渐散去了。 终于,漆盘见了底,仆人们也躬身退下。 灰团儿的手上,依旧空空如也。 没有人记得她。 或者说,记得了,也下意识地忽略了。 一个浇花姑娘所生的庶女,给不给赏赐,又有什么要紧?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花园,霎时间变得空荡而冷清。 兄姐们早已远去,只剩她一个小小的身影留在原地。 冷风卷过,吹起几片枯叶,更添几分萧瑟。 她忽然想起偏院里,母亲那总是笼着淡淡愁绪的眉眼。 母亲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笑过了。 若是能有一件礼物带给母亲,哪怕只是一朵小小的宫花,她会不会开心一点点? 灰团儿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地面。 忽然,她瞧见不远处一株藤花下,遗落了一朵粉色的、略显皱褶的绢纱宫花。 不知是哪位jiejie匆忙间掉落的。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拾起宫花。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宫花的刹那—— 一只锦缎靴子猛地踩在了宫花之上! 紧接着,她的手腕被人狠狠攥住。 “好哇!灰团儿!你竟敢偷东西!” 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开。 灰团儿惊恐地抬头,正对上嫡兄骊青那张写满了恶意的脸。 他显然早已注意到她,特意等着这一刻发难。 骊青几乎要将她细瘦的胳膊拧断,同时朝着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大声嚷嚷: “快来看啊!我抓到一个贼!她偷东西!” 他的声音又响又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人们纷纷停下脚步,惊讶的回望过来。 各种视线: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如同针一般,密密麻麻的扎在灰团儿身上。 她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我没有偷!” 细若蚊蚋的辩解,被彻底淹没在骊青更大的嗓门和四周嗡嗡的议论声中。 ……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异域腔调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斩断了四周的嘈杂: “她没偷。我看见了,花是从那位小姐鬓间掉落,一路滚到这里的。”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被吸引过去。 只见人群外围,立着一位深肤色的少年。 他的肌肤是健康的麦褐色,与周遭养尊处优、面色白皙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奇异的眼瞳:一只是如瀚海般深邃的蓝色,另一只则似烈日般灼目的金色。 这双瞳仁对于中原人而言,实在过于妖异独特。 少年年纪看似与骊青相仿,身量却更高,体格也更结实。 他身着样式奇特的异域服饰,显然是某位重要宾客的子侄或随行人员。 骊青正得意于自己掀起的风波,被当众驳斥,尤其对方还是个“蛮夷”,顿时恼羞成怒。 他松开灰团儿,转而气势汹汹地逼近异瞳少年,企图以身份压人: “哪里窜出来的野小子?你看真切了?少在这儿多管闲事!这是我们骊家的家事!” 他甚至习惯性的伸手欲推搡对方,一如他平日欺侮府中下人那般。 然而,他的手臂刚伸出一半,便被那异族少年迅捷反手拧住。 一股巧劲压下,骊青顿时痛呼一声,狼狈地半跪在地,动弹不得。 异族少年俯视着龇牙咧嘴的骊青,用带着奇特口音的官话,一字一句,冰冷说道: “在我的国度,欺辱血亲姊妹,乃是重罪。灵魂将被巨浪吞噬,永坠蜃气之国,不得往生。”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某种古老的魔力,让周围听惯了圣贤之道的人们感到震慑。 骊青也被这话语中的不祥意味骇住了,先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惊慌:“你…你胡言乱语什么!放开我!” 少年瞥了他一眼,这才松手。 骊青立刻踉跄着后退数步,揉着发红的手腕,又惊又怒的瞪向对方,却再不敢上前挑衅。 周围的仆从与尚未散去的宾客们面面相觑,再也无人非议灰团儿。 一场风波,就此戛然而止。 人群渐渐散去,骊青也灰头土脸的溜走了。 灰团儿怔在原地,心口仍在怦怦直跳,腕上的痛感和心头的惊惧还未平复。 她想向出手解围的少年道谢,却发现方才他所立之处,早已空无一人。 … 第二日。 骊灰自梦境中挣扎着醒来,窗外天光已大亮。 梦中,“灰团儿”的惊恐与无助缓缓退去。 她突然想起,那是她和雷迦落的第一次见面。 那家伙哪里是宾客带来的子侄。 他根本就是趁着上将军府大宴、守卫松懈之际,溜进来浑水摸鱼,想顺手牵羊摸走几件值钱物事的小贼! 谁能想到,一个行窃的贼竟会跳出来主持公道!真是荒唐又可笑。 骊灰按了按仍在隐隐作痛的额角,试图将遥远记忆带来的情绪压下。 这时,管家携着数名侍女进来伺候洗漱。 他禀报:“昨夜丞相车驾遇刺客的消息已然传遍了京城。此刻府外车马络绎,皆是前来探问的各级官员,见还是不见?” 骊灰本就心烦。 她吩咐:“今日告假,不视朝,不见客。” 然而,丞相遇刺是何等大事? 即便相府大门紧闭,谢绝访客,也挡不住那些闻风而动、急于表露忠心和打探消息的官员。 不到半个时辰,丞相府门前的街道竟被各色轿舆、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官员们聚集在门外,低声交谈,神色各异。 有真切的忧虑,有小心翼翼的窥探。 更有甚者,有人只想抢占先机,成为第一个在丞相面前露脸表示关心的人,以期留下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