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合与新生1
弥合与新生1
自楚凝被诊出有孕后,安国公府的气氛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变化。 那层笼罩在正院上空的冰冷阴霾,并未立刻散去,却被一种更为沉重、更为小心翼翼的紧张感所取代,其中又掺杂着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希望。 顾霆将全副心神都系在了楚凝和她腹中那个极其脆弱的小生命上。太医“忧思过度、气血亏损、胎像微弱”的诊断如同警钟,日夜在他脑中轰鸣。 他深知,这个孩子是他们之间或许仅存的纽带,更是他赎罪的唯一机会,绝不容有失。 他放下了所有朝堂事务,告了长假,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楚凝身边。昔日威严冷峻、说一不二的安国公,如今却像个最谨慎的学徒,事无巨细地遵循着府医的每一个嘱咐。 楚凝被要求绝对静卧。顾霆便亲自监督,但凡她稍有起身的意图,都会被他紧张而不失温柔地制止。他用最柔软的靠垫垫在她腰后,调整最舒适的角度。 喂药成了每日最重要的仪式。那苦涩的汤药,楚凝起初是抗拒的,如同抗拒一切外来之物。顾霆却不厌其烦,每次都将温好的药汁端到榻前,极有耐心地一勺勺吹凉,递到她唇边。 若她不肯张口,他便一直举着,用那双盛满了悔恨、担忧和近乎乞求的眼神望着她,沉默地坚持着。有时,他甚至会自己先尝一口,试过温度,再递给她。 那苦涩的味道让他皱眉,却依旧坚持。或许是那眼神中的痛楚触动了她,又或许是她自己也通医术,母性的本能最终战胜了心灰意冷,她终于开始一点点接受那些汤药。 膳食更是精心到了极致。厨房变着花样做来各色滋补药膳,顾霆必定亲自查验,甚至学着试菜,确保味道适口、火候到位。 他记得她似乎偏好些清淡微酸的食物,便特意嘱咐多做些山楂糕、梅子羹之类。他亲自端着碗,坐在床边,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劝她多用一口。“为了孩子,凝儿,再吃一点,就一点。”这句话成了他说的最多的话。 夜晚,依旧是同榻而眠。顾霆依旧保持着从身后紧紧拥抱她的姿势,但意义已截然不同。 这个拥抱不再带有任何情欲的色彩,而是纯粹的保护和抚慰。他的大手总是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仿佛隔着衣料和肌肤,也能感受到那微弱生命的跳动,借此传递他的力量和守护。 楚凝的孕反应颇为剧烈,时常恶心呕吐,食欲不振。每当这时,顾霆总是第一时间醒来,毫无嫌恶地扶着她,为她抚背,清理污物,递上温水漱口,动作从最初的笨拙渐渐变得熟练。 在她因乏力而虚软时,他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再次昏昏睡去。 他夜夜在她耳边低语,不再是空洞的安抚,而是具体而微的承诺和期盼。 “凝儿,今日感觉可好些?孩子定是像你,有些调皮……” “太医说今日脉象略平稳了些,定是你乖乖喝了药的功劳。” “盼儿今日描红了,写得很好,她说想来看看你,又怕扰了你休息。” “等孩子出生,无论是儿是女,我们便叫他‘瑞’,只求天降祥瑞保佑他一生平安顺遂,再无忧愁……” “府里的海棠快开了,等你身子好些,我抱你去看看……” 这些絮絮叨叨的、近乎琐碎的话语,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如同温水滴石,一点点渗透进楚凝冰封绝望的心湖。 她依旧沉默,依旧消瘦,但那双空洞的眸子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身体在他无微不至的照料和汤药的作用下,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份摇摇欲坠的脆弱感似乎减轻了些许,胎像也奇迹般地渐渐稳固下来。 时光在小心翼翼的守护和期盼中缓缓流逝。楚凝的腹部逐渐隆起,身体的变化日益明显。顾霆的紧张与日俱增,却又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几乎翻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医书产经,事必躬亲,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他早早选定了经验最丰富的奶妈和嬷嬷,一切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只为让她能安心静养。 生产那日,国公府如临大敌。产房外,顾霆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每一次内里传来的压抑呻吟都让他脸色白上一分,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无数次想冲进去,却被嬷嬷们死死拦住。 当一声响亮有力的婴儿啼哭终于划破紧张的空气时,顾霆几乎虚脱般地靠在了廊柱上。产婆抱着襁褓出来贺喜:“恭喜国公爷!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已近知天命的顾霆,在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时,眼眶骤然一热。 他小心翼翼地从产婆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孩,看着他与自己依稀相似的眉眼,一种汹涌澎湃的、近乎感恩的情感瞬间淹没了他。这是他和凝儿的儿子!是他期盼了太久、几乎以为不会再有的孩子! 他进入产房,首先去看望的是疲惫不堪、面色苍白的楚凝。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凝儿,辛苦了……谢谢你……谢谢……”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为重复的感谢和guntang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 楚凝虚弱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嬷嬷怀中酣睡的婴儿,苍白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弯了一下。 儿子取名顾瑞,自有奶妈和嬷嬷精心照料,无需楚凝劳神。 顾瑞的到来,像一道阳光,真正开始驱散沉积已久的阴霾。顾霆将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予了这个小生命和楚凝。他时常抱着儿子逗弄,看着那酷似楚凝的眉眼笑得开怀。夜里,孩子自有乳母嬷嬷照料,他便能更专心地陪伴楚凝。 楚凝的身体在月子里慢慢调养恢复。虽然依旧清瘦,但脸上逐渐有了血色,眼神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只是那神采中多了几分沉静和不易察觉的忧伤。 她对于儿女的母爱是天性,看着日渐白胖可爱的瑞儿,看着日渐活泼伶俐、常来承欢膝下的盼儿,她冰封的心门,终于被孩子们的笑容和顾霆持之以恒的温暖一点点撬开。 顾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中狂喜,却不敢有丝毫冒进。他依旧夜夜将她搂在怀中入睡,但那拥抱充满了珍视和感激,不带任何情欲的索求。 他压抑着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尤其深爱怀中女人的本能渴望,长期的禁欲生活对他而言并非易事,每一次拥她入怀,感受着她温软的身体和清浅的呼吸,都是甜蜜的煎熬。但他甘之如饴。他只怕一丝一毫的急切,会惊扰了她,会让刚刚回暖的关系再次跌入冰点。 他最大的尺度,仅限于偶尔轻吻她的发顶和额头,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温馨地流淌。转眼间,顾瑞一周岁了。 周岁宴办得并不盛大,只邀请了极亲近的几家姻亲,但处处透着用心。抓周礼上,瑞儿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一本古籍和一枚小小的玉印,引得众人纷纷贺喜,说小公子将来必是文武双全、承袭国公爷衣钵的人物。 顾霆看着穿着大红锦缎袄、虎头虎脑、咿咿呀呀学语的儿子,再看看身旁穿着同色系衣裙、面容恬静、唇角含着一丝淡淡笑意的楚凝,以及出落得亭亭玉立、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女儿盼儿,只觉得人生圆满,莫过于此。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和满足感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