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家长见面

    京市冬夜，寒风卷着细雪粒子刮过玻璃窗。竹也站在衣帽镜前，手指无意识地抚平羊绒连衣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镜子里的人眉眼清丽，低马尾梳得一丝不苟，唇上涂了点薄盏送的淡色唇膏。

    “别紧张。”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廓，薄盏从身后拥住她，下巴蹭了蹭她发顶。

    “我没…”竹也开口，声音有点干。

    薄盏低笑，温热的手指滑下来，捏了捏她紧攥的拳头。“指甲要掐进rou里了。”他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纵容，把她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用自己的手掌握住，十指紧扣。

    “我妈很喜欢你，我爸…也同意。”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有我在。”

    竹也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钻进肺里，反而让她稍微镇定。她反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嗯。”

    地点是薄盏选的，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约的私房菜馆。没有金碧辉煌的张扬，只有雅致的庭院和暖黄的灯光。

    包间叫“岁寒”，推开门，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是雪松木燃烧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茶香。深色胡桃木圆桌，铺着米白的亚麻桌布，中间一瓶素雅的冬青，红果点缀着绿枝。屏风后隐约可见枯山水的小景。

    薄振峰和苏曼已经到了。薄振峰坐在主位，穿着深灰色羊绒衫，神情依旧带着惯常的严肃，但眉宇间的冷硬似乎被室内的暖意融化了一丝。苏曼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正微笑着和林慧说话。

    林慧显然精心打扮过，穿了件簇新的深蓝色旗袍外套，头发盘得整齐，只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节有些发白，透露出拘谨。

    “爸，妈，林姨。”薄盏开口，声音沉稳，牵着竹也走进去。

    “苏阿姨，薄叔叔。”竹也轻声打招呼。

    “快坐快坐，外面冷吧？”苏曼笑容温煦，目光在薄盏和竹也紧扣的手上停留一瞬，笑意更深，转向林慧，“慧姐，你看这两个孩子，站一起多登对。”

    林慧连忙笑着应和：“是，是…”

    薄盏拉开竹也身边的椅子，等她坐下，自己才在她旁边落座。他的动作自然流畅，竹也的左手被他顺势带到桌下，依旧牢牢握着，他的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穿着素色旗袍的服务员无声地进来，开始上菜。菜式清淡精致，显然是精心安排过。

    薄振峰的目光落在林慧身上，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包间安静了一瞬：“林师傅的手艺，确实难得。苏曼的胃，调理得很好。”他顿了顿，看向竹也，“听阿盏说，你在学戏文？很需要创造力的专业，课业压力不小。”

    竹也脊背下意识挺得更直，桌下的手被薄盏用力握了一下。“还好，薄叔叔。能跟上。”她尽量让声音平稳。

    “她拿了系里的奖学金。”薄盏接口，语气骄傲，侧头看了竹也一眼。

    薄振峰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算是认可。

    “这孩子从小就省心，肯用功。”林慧连忙接话，语气骄傲又夹杂着些许复杂，“就是…性子闷了点。”

    “闷点好，踏实。”苏曼笑着给林慧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现在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反倒让人不放心。像竹也这样，又文静又优秀的，打着灯笼都难找。阿盏能遇到她，是他的福气。”她说着，嗔怪地瞥了自家儿子一眼。

    薄盏嘴角弯了弯，没反驳。

    气氛渐渐活络。苏曼显然是有意引导话题，拉着林慧聊起家乡风物，聊起药膳里的门道。林慧起初还有些放不开，但说到自己熟悉的领域，眼神渐渐亮起来，话也多了些。

    竹也安静地听着，偶尔回答苏曼抛过来的问题，关于学业，关于大学生活。薄盏大部分时间沉默，只是专注地听着，目光时不时落在竹也身上，或者落在她面前的碗碟上。

    一道蟹粉狮子头端上来，香气浓郁。薄盏很自然地拿起公筷，稳稳夹起一个最饱满的，轻轻放到竹也面前的白瓷小碟里。

    竹也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狮子头，愣了一下。她记得自己没说要吃这个。

    薄盏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侧头压低声音，只够她听见：“你早上不是说想吃点暖和的？”他眼神扫过那狮子头，“蟹粉提鲜，不腻。”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让厨房特别处理过，没有姜末，一点都没有。”

    竹也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暖流混着微酸的情绪涌上来，堵在喉咙口。他总是把自己的忌口记得这么清楚，还特意嘱咐了厨房。

    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拿起自己的小勺，舀了一点送入口中。鲜香软糯，果然没有一丝讨厌的姜味。

    桌下，薄盏握着她手指的力道又紧了紧。

    苏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加深，转头对林慧说：“慧姐，你看阿盏，平时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对竹也倒是心细得很。”

    林慧的目光也落在女儿碗里那个狮子头，再移到薄盏脸上。少年轮廓深邃，眼神却专注地停在竹也低垂的侧脸上，那里面盛着的东西，林慧看得懂。

    薄盏是实实在在的在意，是把她女儿的习惯、喜好，都刻在了骨子里的那种在意。从高中时帮她挡开那些难听的话，到现在记得她一点不吃葱姜。

    林慧眼底最后那点挥之不去的忧虑，终于在这融融暖意里，彻底化开了。

    她脸上的笑容不再有负担，变得舒展而欣慰。“是…是心细。竹也性子闷，亏得阿盏愿意包容她，照顾她。”她看着女儿，又看看薄盏，声音有些感慨，“看着他们好好的，我这当妈的，也就放心了。”

    一顿饭吃得比预想中平和温馨。薄振峰话虽不多，但偶尔与林慧交谈几句，态度也算得上客气尊重。苏曼和林慧更是相谈甚欢，从药膳聊到养生，气氛融洽。

    结束时，薄盏叫了车。雪已经停了，地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白。

    餐厅门口，薄盏和竹也并肩站着，送两位母亲上车。司机先拉开了后座车门。

    苏曼拉着林慧的手，笑着说：“慧姐，下次有空去我工作室坐坐，我那新得了些上好的茯苓，正好向你讨教讨教怎么配。”

    “好，好，一定去。”林慧笑着应下。

    薄振峰对薄盏点了点头，又看了竹也一眼，眼神比来时柔和许多：“学业上别太拼，注意身体。”这话，是对竹也说的。

    “谢谢薄叔叔。”竹也轻声回应。

    看着父母的车平稳驶入夜色，苏曼摇下车窗，朝他们挥了挥手。林慧也探出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身上，脸上是全然放心的笑容。

    直到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竹也一直紧绷的肩线才彻底松了下来。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里散开。

    “累吗？”薄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暖意。他依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竹也摇摇头，抬眼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点点细碎的光亮，也映着她的影子。他眼底的紧张已经褪去，只剩下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种深沉的温柔。

    “你爸…好像没那么严肃了。”竹也小声说。

    薄盏低笑一声，带着点得意：“我妈提前给他做了三天思想工作。而且，”他低头，额头几乎抵上她的，“他早就接受你了，我妈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林姨也终于肯放心把你交给我了。”他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瓣，“现在，你彻底是我的了。”

    竹也脸一热，想躲开，却被他揽住腰拉进怀里。“谁是你的…”反驳的话没什么力度。

    薄盏没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住，下巴搁在她发顶。两人静静站在餐厅暖黄的光晕下，看着车流如织的街道，听着远处模糊的城市喧嚣。刚才包间里的温暖似乎还残留在周身，而此刻拥抱着的人，是这份圆满最坚实的依靠。

    他的手从她腰间滑下，重新找到她的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这一次，比来时握得更用力，指节相抵，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无需言说的安心。

    “回家？”薄盏低声问。

    “嗯。”竹也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轻轻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