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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坟茔(5)

    

第二十九章 坟茔(5)



    那活尸扑来,血腥气冲得人心口发紧。

    岑夙正要用灵力,祁瑾已抬手。黑纹倏然蔓延,鬼力如潮水涌出,瞬间化作一道锁链,带着森寒之气呼啸而出。

    “砰——”

    祁瑾袖口一振,掌心黑莲乍开,数缕幽黑锁链“啪”的破空而出,瞬息缠住活尸的关节,随后指尖一扣,锁链猛然回收,那具皮囊被生生绞成一团,随即在闷响中塌碎成灰屑,黑水四溅即刻蒸干,只余一地冷灰。

    他不费吹灰之力,冷冷睨了沉珏一眼:“连只活尸都处理不了,回家再好好练练吧。”

    沉珏被这话噎了一下,却很快笑起来,像把方才的冷厉当成玩笑风吹散:“这儿阴冷得很,我怕!”

    “你是捉鬼师,怕这里?”轮到岑夙了,她是真的在惊讶。

    “呃……”他搓搓后脑勺,“呃,我们继续走吧,你们发现了什么吗?”

    “这里很空,除了这些地上的尸体和机关什么都没有。”祁瑾牵着岑夙走在前面。

    “说到机关,刚刚那个侍女石像居然齐齐转向看我,吓死我了!”沉珏跟在后面拍拍胸脯,“差点摔倒给那活尸拖走。”

    祁瑾不咸不淡地回:“是吗?”

    “是啊,你们、你们没遇到?”

    “没有。”

    后甬很窄,像把刀从山腹里生生劈出来的一道缝。

    第一步落下去,三人同时听见极细的“叮”的一声——不是金铁,是釉面被指尖轻轻弹到的脆响。

    他们抬头。

    整条后甬的穹顶下,密密麻麻倒悬着成百上千的陶人。大小不一,皆不过尺许,发髻以细丝绳束成丛,垂向地面。身躯以黑陶烧成,釉光暗哑,靠近面部的位置却留了两处小孔,恰在眼眶。空气从孔里穿过去,发出极轻、极长的呜咽。

    岑夙把火折举高,才看清陶人的腹腔都是空的,釉里暗藏几粒极细小的铜丸。人一走过,气流扰动,铜丸便在腹腔里缓缓滚动,撞到陶壁,发出咯噔、咯噔的轻响。

    千百个“咯噔”叠成一片,像无数人倒挂着轻轻磕牙。

    “我的天爷……!”沉珏当即腿软了,摇摇欲坠要倒向岑夙,祁瑾眼疾手快给了他一个支撑。

    沉珏感觉自己双眼都在阵阵发黑:“这都是什么啊!”

    火折子带来的光映着千百张颠倒的“脸”,黑孔一律朝下,仿佛整条甬道都在俯视来客。偶有一缕发绳垂得低了些,轻轻擦过肩颈,带着未散的陶土腥气,像是冰凉的手指点了一下皮肤。

    每一尊陶人发出的“呜”都略有差别,短促与拖长交叠在一起,便像潮水里无数人同时叹息。

    “我……我不怕,就是觉得背上有点凉。”沉珏挤出笑,把起伏的嗓音压下去。

    没人理他。

    甬道里的“叹息”随脚步涌来又退去,像海在呼吸。

    他们走过这漫长的甬道,直到看不见这陶人,沉珏跪倒在地:“要不咱回去吧,我真受不住了。”

    “但这么看,其实只有最开始的墓道迷阵和那一地铁针会要了人性命,”祁瑾说,“其他的只是吓唬人。”

    “也、也是……”沉珏摸了擦脸,认命般站起来,“走吧。”

    三人走到尽头,岑夙忽然停住:“有风。”

    祁瑾俯身扫开尘土,露出一块一丈见方的整石。石板中央不起纹饰,四角却各凿了一枚浅浅的指窝,边缘被岁月磨得微亮——显然,这里不是装饰,是经常要“动”的。

    沉珏眼睛一亮:“我来!”他把手指扣进指窝,试着一提,纹丝不动,又不好意思地咳了声,“这石,挺瓷实的哈。”

    祁瑾将火折交给岑夙,站在沉珏对面:“一起。”

    “咔。”极轻的一声闷响,像某个卡扣被顺了方向。石板沿着暗槽缓缓后退半寸,再顺势向侧边滑开。一股更冷的阴风从下方扑至,火焰被压得细长,露出一口方形梯井,石阶直直向下,黑得看不见底。

    岑夙先探身照了一圈:“台阶完好,没有碎陷。”

    他们依次踏入。走了不知道多少台阶,岑夙终于踩到地面。

    第二层到了。

    这里比上一层明亮许多。

    石壁间嵌着一盏盏青色长明灯,灯芯用了极其稀有的明萤石,光线温润,千年不灭,将甬道映得一片清澈。

    墙壁上是一幅幅依旧清晰的画迹,笔触古拙,连成整片石壁,像徐徐展开的长卷。

    景和四年,隆冬之夜,风声如刃,厚雪压枝,宫阙内外一片肃杀。

    宁景王自外殿疾驰而来,靴底踏在玉阶上声声震动。衣袍猎猎,气息迫人,他眉目如刀,神色冷峻,却掩不住眼底的急切。一路上宫人仓惶避开,却仍有人硬着头皮跪下拦阻:“王上!产室不净,恐冲撞龙气,还请止步——”

    景王脚步未停,目光一斜,声如金石:“那是孤的妻子,孤的骨血,何言冲撞!”殿阶上风声顿止,数名宫人被他气势震慑,伏地不敢仰视。

    然而人群中走出一名年轻稳婆,面色冷静,抬手行礼。她出身世代接生的女户之家,声名在京师极盛,几度因手稳技精而入宫,此刻眸光清正,毫无惧色:“王上,非是奴婢多言。殿上朝务繁多,王上自外奔来,衣袍鞋履皆染尘秽。产室之中,最忌带入尘污,恐扰产母与幼子气息。请王上宽去外袍,净手净面,再换净衣而入。如此方能安稳。”

    景王眉头一紧,目光锐利如剑锋在她身上一掠,片刻后,他沉声一哼,竟当即停下脚步。宽袍厚裘被他一把解下,沉重地甩在近侍怀里。转身走到铜盆前,冰水泼在掌中,他双手反复濯洗,又俯身以清水净面。

    水珠顺着鬓发滑落,他仔细地擦干净,整了整衣袖,神色沉凝,步伐一如既往的沉重稳健,推门而入。

    室内炉火熊熊,夹杂草药的苦气。王后躺在雕花榻上,面色惨白,鬓发被冷汗浸透,双手紧紧攥着锦被。稳婆们环绕在旁,低声呼喝:“娘娘,再忍一忍!”

    景王大步走来,坐在榻前,伸手覆住她被冷汗濡湿的掌心。

    她死死地掐进他的虎口。

    王后喘息间抬眼,泪光模糊,看见他时,唇瓣颤了颤,像要开口。

    景王俯下身,额头几乎碰到她:“沐娘,孤在这儿。”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握有至高权力,在这一刻却什么都做不到。他近乎哽咽:“沐娘,痛就掐着我,让我与你一同。”

    殿外风雪呼啸,忽然,一阵奇异的静寂蔓延开来。原本萧瑟的御苑深处,竟有枝头悄然动容。十二月天,花枝竟同时吐苞,冰封中探出点点色彩。

    宫门外的侍从抬首看去,霎时呆滞。有人颤声道:“花……花开了?”

    殿内,分娩声与外间祥瑞同时交织。

    终于,婴啼破空而起,清亮如裂帛,直冲殿宇。王后全身一松,泪水滚落。稳婆高声喜呼:“贺喜王上!是王子!”

    稳婆忙命人剪断脐带,又以温水净身,将小小的身子仔细拭净,重新包裹在洁白襁褓中。襁褓送至景王怀里时,婴儿仍在啼哭,声声清亮。

    景王双眼涌出清泪,他将孩子抱到王后身边:“沐娘,是我们的孩子……”

    风雪顿止,夜空澄澈,百花吐苞。

    紫金色帝星高高挂在黑夜中,天地共为此刻作证。

    方行昭初生的日子里,宫中人人都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这位小殿下。

    襁褓里的孩子每日睡醒,眼睛圆溜溜地张望,黑白分明。偶尔伸开小手,五指张张合合,捏到什么便死死不放,哪怕只是景王的衣袖,也要攥得满脸通红。

    王后笑着把他放在软垫上,伸手在他面前晃一块绣着金线的小布帕。

    方行昭先是愣愣盯着看,忽然便咯咯笑起来,笑声奶气十足,唾沫顺着下巴滴下,把胸前衣襟濡得湿湿的。

    侍女们偷偷抿笑,王后则赶紧抱起来替他擦干净。

    有时他会突然挥动手脚,扑腾几下又自己累得呼噜噜睡去,睡梦里唇瓣还在一张一合。

    景王夜里回宫,看见他蜷在王后怀中酣睡,手里竟还死死攥着父亲早晨随意塞给他的玉佩,忍不住放轻脚步,生怕惊扰。

    走近了,景王又笑着骂他和自己抢沐娘,可也舍不得将他抱走。

    偶尔几个兄长姊妹来探望,便围在榻前抢着逗弄。

    年纪最长、时年五岁的令仪王姬伸手捏他的脸颊,挤在旁边的公子良索性将小小的手指塞到自己掌心里,得意道:“看,他只肯抓我!”

    刚满四岁的次子至襄立刻不服,凑上去摇响拨浪鼓,引得婴儿立刻转头,眸子亮亮的,扑腾着小腿直往声源处去。

    宫人们连连低声劝“轻些,轻些”,却还是被孩子稚嫩的咯咯笑声冲散了拘谨。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第二年六月,宫苑的荷叶正阔,蜻蜓点水,御殿里已能听见方行昭清晰的咿呀声。

    他再不是只会哭闹的小小团子,见人便兴奋扑腾,嘴里含混喊出“阿——巴——”。王后抱着他,忍不住笑得直弯腰:“这孩子叫得真有趣。”

    景王推门而入,怀里的孩子听见动静,猛地扑腾着小手,嘴里又喊了一声“阿——巴——”。

    殿内一片笑声。

    王后逗趣道:“是阿父。”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巴”的音渐渐变得分明。到秋初,方行昭已能奶声奶气地喊出“阿父”“阿母”。每一次喊出,宫中上下都要欢喜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