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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坟茔(3)

    

第二十七章 坟茔(3)



    天色才刚泛起鱼肚白,三人已踏着薄雾往北而行。林间的露水尚未干,湿气扑在靴边,衬得脚步声清冷。

    沉玦走在前头,似乎比他们还要熟稔这片地势,忽然抬手一指:“此处背靠长岭,正面又有溪水汇入,按理说,是块难得的吉地。”

    岑夙顺着望去,只见远山如屏,流水环抱,空地开阔,确实格局端正。

    “山环水抱,明堂宽阔,最宜安寝先人。”沉玦略一沉吟,语气却微微一顿,“只是……有些不对。”

    祁瑾没说话,反倒是岑夙点点头:“确有问题。”

    “水口被人封过,山势也被硬生生削了一角。”沉玦蹲下,指了指被填堵的石痕,“好风水讲究藏风聚气,这般改动,反倒让气脉断绝。原本能长久庇佑子孙的地,生生被改得阴寒不聚。”

    岑夙皱眉:“这是景王亲自钦定的墓地。缘何要坏了好局?”

    沉玦低声道:“或许另有深意。帝心难测。”

    岑夙蹙着眉未再多言,沉玦却像是怕冷场似的,又笑道:“其实这地方的墓,我也是从家里人口中听说过。说是荒在这山里许久了,怪事频发,夜里总有人见到火光乱晃,还听过哭声。”

    他顿了顿,挠了挠头,嘴角勾起个自嘲的笑:“我本想自己来看看,可真要独自进墓,总觉得心里没底。犹豫了半晌,倒是遇上了你们……这缘分,算是命里注定了。”

    祁瑾抬眼望了沉玦一眼,语气带着说不清的意味:“有人护着,自然是好事。”

    沉玦哈哈一笑,丝毫不恼,反而向岑夙靠近半步,眼神亮晶晶的:“这可不是胡说。捉鬼师的家族哪有你这样在外游历的?一般都是关在院里修炼,出门也只为接委托。能在山里碰见你,我得烧高香了。”

    岑夙神情淡淡,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并未应声。

    祁瑾语气温和:“她向来心善,别人求她,她也不好推辞。”

    沉玦一愣,旋即笑道:“这倒也是。”

    祁瑾又补了一句,像是随口感叹:“只是她太容易替人担事,往往自己受累,旁人倒是得了好处。”

    几句话说完,林间的雾气已渐渐淡去。三人顺着山势前行,雾气渐淡,前方林木稀疏,露出一片看似平常的平地。

    沉玦脚步一顿,抬手指向前方:“就是这里了。”

    他们绕到近前,只见平地边缘赫然有个漆黑洞口,洞口参差不齐,四周泥土翻卷,显然是人力硬生生刨开的痕迹。

    沉玦俯身察看,伸手抹了抹洞口旁的泥渍,指尖立刻沾上一层湿意:“风雨侵蚀,已有些年头了……看走向,这盗洞该是直冲墓道去的。”

    山风自洞口呼啸而出,带着股说不清的阴寒,吹得三人衣袖微动。

    祁瑾静静凝视那片黑暗,低声道:“进去看看。”

    三人依次俯身钻入盗洞。洞道狭窄逼仄,只容一人爬行,前者脚边的泥土几乎要落在后者的面前。湿气浓重,泥腥味灌入口鼻,呼吸声都被压得粗重。

    沉玦排在最后,额头被洞顶石渣磨得生疼,心底却只敢催促自己快一点——前面若跟丢,他一个人困在这黑洞里,怕是要疯。

    耳边不断响起摩擦与喘息,像是紧挨着身旁有人同行,可盗洞明明窄得连肩膀都伸不开。

    终于,前方透来一丝昏黄火光,他们顺着盗洞钻入墓道,方才直起身。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点火光,他们相继从盗洞里钻出,落进一条狭长墓道。

    沉玦心口压着鼓点似的跳声,快步跟在岑夙身后。可墓道深邃,光亮摇晃,四周不断传来他们自己的脚步声,重叠交错,竟像有数十人在一同前行。

    沉玦死死跟在岑夙背后,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方偶尔传来两人的声音,让他心口稍微松动。

    “这里的石壁有修凿痕迹。”岑夙低声道。

    祁瑾应了一声:“往前应当就是墓道正口。”

    听见这一问一答,沉玦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背脊放松了些。

    至少,他们都在。

    前方岑夙的身影模糊,沉珏不敢想失散的后果,伸手去攥住她的手腕。

    他一手死死攥着不放,另一只手在怀里摸索火折子,低声喘息着磕亮。火光一跳,昏黄照亮一小片墓壁。

    火光骤然一跳,他耳边的交谈声却依旧在回荡:

    “这里的石壁有修凿痕迹。”

    “往前应当就是墓道正口。”

    声音一遍又一遍,不带丝毫差错。

    沉玦呼吸一滞,心脏猛地撞击胸口。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火光摇晃中,自己握住的那只手——肤色灰白,指甲青紫,死死扣在他掌心里,正一点点回握过来。

    ……

    另一侧的墓道里,岑夙脚步一顿。

    祁瑾察觉到异样,偏头看她:“怎么了?”

    “沉玦的脚步声没了。”她低声说,神情冷峻。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抬起火折子。昏黄的火光照在石壁上,斑驳湿痕如同血迹般蜿蜒,而他们身后,只有自己二人的脚步声在来回回荡,空旷得诡异。

    祁瑾忙牵上岑夙的手,他不想再被迫分开。

    二人肩并肩而行,沉默中只剩下滴水声滴答回荡。

    走了多久?黑暗中,他们对时间已经不怎么敏感。

    脚步声沉闷而有节奏,像有无数人拖着步子,紧紧尾随在身后。

    岑夙没有出声,祁瑾也未开口。二人只默默走着,火折子在指尖燃烧,火苗噼啪作响,逐渐缩短。

    岑夙看着火折子突然说道:“不对。”

    祁瑾也看向自己手里的火折子,低声应了一句:“确实。”

    然而过了一会,石壁间竟回荡起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声音:

    “不对。”

    “确实。”

    语调、停顿,全无差别,仿佛是他们的声音被截取后,又放了出来。

    “不对。”

    “确实。”

    同样的两个字,来回缠绕,仿佛有无数张面孔躲在黑暗里学舌,冰冷的气息一波波扑过来。

    岑夙停下脚步,火折子微光照着她的侧脸,眉眼冷峻,却压抑着一丝紧绷。

    祁瑾也止步,缓缓看向四周。黑暗深不见底,石壁潮湿,青苔上滴下的水珠,落地声一声声击在耳膜。

    “不对。”

    “确实。”

    他们没有再说话。可墓道里,那两句干冷的声线却依旧一遍又一遍回荡。

    “不对。”

    “确实。”

    每一次传来,语调都一模一样,连呼吸的轻颤也未曾偏差。声音叠在一起,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像是从石缝深处钻出的无数张嘴在同声低语。

    岑夙抬起火折子,眼神冷冽,眸光扫过两侧石壁。可无论火光照到哪里,都是一模一样的石纹。

    他们静止不动,可耳边却依旧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哒——哒——”

    整齐而沉闷,节奏却与他们此刻的步伐不符。那声音既不在前,也不在后,而是从四面石壁间同时传来,像被压扁、拉长,再推回来。

    岑夙眉目冷峻,抬手提高火折子,却依旧照不透那黑沉的墓道。

    那脚步声仍在持续,不快不慢,像是紧跟着他们,却又不曾真正靠近。火光摇曳间,仿佛下一息就会有个影子从黑暗里浮出来,与他们并肩而行。

    祁瑾的手指在掌心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始终未出声。黑暗里,寂静与回音纠缠,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湿意。

    他们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脚下的石板都在回响,可那拖曳的声息却比他们更慢半拍,仿佛另一个人故意错开节奏,始终吊在他们身后。

    “哒——哒——”

    岑夙冷着脸,没有回头。火折子越燃越短,映照在石壁上的光圈越来越小,像被无形的手一寸寸挤压。

    又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依旧是一样的石壁,没有尽头。就在他们沉默推进时,那古怪的脚步声忽然断了。

    墓道里只剩下他们自己的气息与心跳。寂静如死水,反而更让人心口发紧。

    岑夙正欲开口,忽然——

    “哒——哒——”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从他们正前方传来,空旷阴冷,仿佛有人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火光照去,依旧只有石壁,湿痕蜿蜒。

    祁瑾眸色一暗,轻声道:“听到了么?”

    岑夙点了点头,神情冷冽:“走。”

    二人并肩而行,火折子光圈在墓道中摇晃,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扯,拖进了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