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觉得恐惧
你让我觉得恐惧
陈燚抽出手指,起身去拿床头柜上的纸巾,替她擦汗、清理身体,手掌托起她的头颅,把粘在背部的发丝拨到胸前。 “你的头发很多。”他挨着她躺下来。 “可能因为我不怎么掉发。”她有些疲惫,阖着双眼。 祝小舟的头发又多又密,海藻似的,读书的时候没少因为头发受罪,夏天热,冬天难打理,升高三时索性一刀剪了,一整学年都是假小子模样。 “我代表秃头人士嫉妒你。” “你掉发很厉害?” “我的问题可比掉发严重多了。我姥爷秃顶,等我老了,有百分之五十概率跟他一样……挺愁。” 她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他的脸庞,桃花眼,唇红齿白,眉骨高耸,鼻梁笔直挺拔,下颌线干净利落,她想,就算变成地中海,他也是最英俊的地中海。 大概是奇怪她的沉默,他转过头来问:“你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了?” “不,”她仍然闭着眼睛,“我在想你变成地中海以后,去植发比较好,还是戴假发比较好。” 说完,她静静地等着他“发作”,没等到,正要睁眼一看究竟,有羽毛顽皮地落在她的脸颊,若有似无的木质香萦绕在鼻息间。 “困了么?”他的声音也近在咫尺。 睁开眼睛,看见他褪去情欲的脸庞,如玉一般白净,她点点头:“有点。” “休息一下,晚点我叫你。” “陈燚,”她抓住他的手,温热的手指还带着亲密的余韵,“我可以的。” “我知道。”他说。 困扰她挺久的问题被他三个字解决了,她顿感轻松,睡意同时袭来,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银月低悬,一角藏在黑漆漆的高楼后面。市区的霓虹灯罕见的暗着,月光白得像霜,泛着丝丝冷意。 床的另一侧放着一叠衣服,她拿过来穿上,柔软的米色羊绒衫和长裤,不大不小,正合身。 床下放着一双浅色的拖鞋,双脚伸进去,也正合脚。 走出房间,香气扑鼻,是奶香。 她循着香味走到厨房。 陈燚站在燃气灶前,左手举着锅盖,右手用勺子在锅里搅动着,身上是与她同款的居家服。 “你在煮什么?”她问。 “牛奶,加了点杏仁碎和梅子酱。” “挺香的。” “拿个碗出来,自己盛。”他让出位置,去开吊柜。 “碗柜在哪儿?” “你右手边第二格。” 祝小舟拿了两只漂亮的青花瓷碗,往里面各添了半碗梅子酱口味的牛奶,摆上勺子,大功告成——扭头去看陈燚,他正用小刀将月饼切成小块。 一瞬间,所有关于这个节日的美好词句、意象都涌进脑海,她轻轻说:“今天是中秋呀。” “是的,祝小姐。”他说,“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 祝小舟已经很多年没有正儿八经地庆祝过这个拥有几千年历史的传统节日,它跟每个普通的周末一样,全被她挥霍在睡懒觉上,吃一个公司发的或同事顺手递来的月饼,就是全部的庆祝仪式了。 那些月饼的味道远不如今晚的奶黄月饼,价格自然也无法比拟,她一边慨叹着“一两银子,还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一边干掉了半碟子月饼。 真是罪恶,她摸着鼓鼓的肚子想,下午才吃了那么丰盛的全套意大利菜。 不能再吃了,她放下青花瓷碗,站起来伸个懒腰,趴在阳台的护栏上看月亮,突发奇想:那些高楼大厦今日熄灯,莫不是为了避月亮的风头? 她拥有过今晚的月光,纵使他日朗月无瑕,又如何能入眼?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今晚还有礼物收。 陈燚进衣帽间把行李箱拎出来,打开,豪迈地说:“这些都是。” 祝小舟不可置信:“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客厅铺着厚厚的地毯,她坐下来翻看,更加意外,礼物都是“存款”。 陈燚坐在旁边解说——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姐送的,我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这个,我妈送的,一套首饰,我说你从来不戴首饰,她不听,非要送。” “这个,老陈送的,不知道哪位名家的书法作品,我看了一下,字写得确实不错,寓意也好。” 祝小舟诚惶诚恐:“老陈是陈董事长么?” “嗯哼。” 她更惶恐了,一件也不敢拆。 倘若这些礼物出自陈燚之手,她还能用“恋爱之间正常经济往来”的理由说服自己收下,但现在送礼之人变成了他的父母、长姐,这些礼物一旦被她拆开,就会变成加在她身上的枷锁和脚铐。 陈燚说:“你不用有压力,我们家人都这样,热情。” “这也太热情了……他们都没见过我,怎么就敢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避重就轻:“你替他们担心什么?他们人傻钱多。” “?这对吗?” “要是被老陈听到,家法伺候,所以你得帮我保密。”他起身拉她起来,“跟我走吧。”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装神弄鬼,祝小舟心说,但她还是满怀期待地跟着他到门口换鞋,按下电梯键,专梯一直停在这一层,梯门立即就打开了。 电梯把他们送到楼下四十七层。 这一层比楼上空旷得多,没有任何家具,门边连台鞋柜都没有,也没有冷气,晚风穿堂而过,却吹不散室内沉积的闷热。 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异味,像是来源于某种动物。 陈燚按亮顶灯,喊了一句“伊卡,来”。 他放开她的手,半蹲下去的一瞬间,一条边牧扑进他怀里。 他摸了摸边牧的脑袋,捧着狗脸给她看:“还认得它么?你喜欢的那条边牧,伊卡,我帮你买下来了。” 她感觉后背一阵恶寒。 她慢慢的往后退。 她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的脸,那样温润、那样英俊,在明亮的光线下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后面是合上的梯门,她的背贴到冰凉的铁壁上。贴着墙壁,她才感觉后背是安全的,倚着墙壁,她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上。 陈燚缓缓站起来,朝她伸出手,朝她走近,“你怎么了,小舟?” 边牧轻盈地踱过来,垂着舌头在她脚边打转,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它认出了这位昔日的好友——它曾多次用舌头卷走过她伸进狗舍的手掌中的食物,也曾把脑袋挤出狗舍享受她的抚摸。 “你一直在跟踪我。”她把视线从伊卡的脊背上扒下来,看回他的脸。 她感觉牙关在颤抖,视线只剩一片模糊,是冷,还是恐惧? “小舟,你听我说——只有一次。那天下午我跟着你坐地铁到了宠物店,你陪伊卡玩的时候我就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跟着你。” “陈燚,你让我觉得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