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花泽中将的心思

    翻译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伯爵的莅临更像是走过场，只有在参观军方管辖的医疗设施时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方等待的爱德华子爵和他的表亲托马斯百无聊赖，甚至发出了明显的叹息声。

    明日子听说这名伯爵之前也是一位军医，据说在英国获得了不小的头衔。

    在他们身后，簇拥着数位明日子从未见过的陆军将领。其中不乏隶属于与第七师团关系密切的医院、虽年轻却已声名鹊起的军医。明日子用眼角余光瞥见鹤见中尉正与鲤登少将（鲤登的父亲）交谈。大批士兵严密守卫的建筑周围，尾形百之助和宇佐美的身影也在警戒队伍中若隐若现。明日子本想趁无人注意时隔着窗户向尾形挥手，但想到穿着如此华贵的和服做此动作太过显眼，只得作罢。她看到队伍最后的勇作和花泽中将正低声交谈，目光不时扫过那些陆军高官。

    伯爵表示自己想一个人静静看看，和明日子说她可以暂时先休息。

    空闲下来的明日子本想去找尾形，但抬头见花泽中将对她示意，便走过去。

    花泽中将赞赏了她的翻译工作，并提醒她穿着和服走路要更加小心，明日子不明其意，但还是点头应下。

    行至师团本部附近时，花泽中将被其他高官叫住交谈。明日子便告知花泽中将自己需先行一步去准备后续事宜。花泽中将点头应允。

    就在花泽中将与那位高官简短交谈时，天空飘起了细雪。

    花泽中将看着明日子为了避雪，提着和服下摆就疾跑向兵营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捏了把汗。

    穿着和服这样跑，既容易走光，又容易摔倒…他几乎想追上去提醒，但还是忍住了。就在他强忍冲动时，看到明日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差点惊呼出声。

    这样看着实在对心脏不好…花泽中将无奈地转过身去。目光所及之处，恰好看到主宾——丹尼尔斯伯爵正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明日子那略显狼狈却又充满活力的身影。

    “她是你的女儿吗？看起来十分亲近。”丹尼尔斯伯爵走近，目光落在远处正小跑离开的明日子身上，温和地问道。

    花泽幸次郎中将静默片刻，缓缓点头：“…差不多吧。最近才开始照顾她。”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啊…不是那种意思，是真的像照顾女儿一样在照顾她。”

    这份情感，在花泽中将心中已是无法动摇的事实。他对明日子，确确实实怀抱着如同对待亲生女儿般的怜爱与责任。

    简短交谈几句后，伯爵看向不远处的儿子，“爱德华在日本多年但还没有结婚。”

    伯爵似乎在透露些什么“日本会说英语的女性还是太少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位小姐介绍给儿子。”

    “不，那可不行！”花泽中将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引得旁人侧目。他连忙摇头示意无妨，随即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窘迫：“…太失礼了，请你原谅。但是…我打算将来收她为养女，所以你这样做会让我很为难。”他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却坚定。

    他抬起眼，带着父亲般的恳切：“她就像是我晚年才得到的孩子。不只我，连我妻子也对她宠爱有加…正因如此，虽然她身处军人家庭，但我认为她无需为了嫁人而嫁人。我希望她能自由选择自己真心所爱的男子，共度一生。”这番话，他说得清晰而郑重。

    “那么请原谅我的失礼。”伯爵无不遗憾的说。

    “话说回来，”伯爵带着探究，“日本的上等兵可以娶妻吗？”伯爵敏锐的察觉到有一个上等兵和这位中将很像。

    “除却已婚者被征召入伍的情况，普通士兵原则上不被允许结婚。除非本人退伍，否则在役期间很难。不过…”花泽中将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如果本人努力晋升为下士官（伍长以上），便是可能的。…我并非在特指某人。”花泽中将立刻补充，脸上掠过一丝苦涩。

    “原来如此，下士官…也就是下一个阶级。”伯爵忍不住轻笑出声。花泽中将则露出一副“举手投降”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竟在军营中谈及如此敏感的话题——军中的权力倾轧与相互掣肘，本是讳莫如深的禁忌。

    然而，花泽中将没有告诉明日子的是，他方才对伯爵透露的“养女计划”，并非一时兴起，而是酝酿已久。

    当明日子说出“想让尾形幸福”时，花泽中将承诺战争结束后会实现她一个愿望。

    身为公众人物，他无法公开承认尾形百之助是他的儿子。

    也无法如尾形生母所愿，将他培养成军官——那需要士官学校的经历和严格的年龄限制。即使士兵晋升军官的年龄限制相对宽松，但在世人眼中，他能给予尾形的极限，或许也只是下士官之位。

    但是…即使不能以“儿子”相称，若能让他成为女儿的夫婿，那么“女婿”的身份，便足以让他在阳光下，名正言顺地唤他一声“孩子”。

    这便是花泽中将，身为一个身不由己的公职人员，所能为儿子谋划的、最接近圆满的出路。

    …——所以，请将我的儿子带来，带到一个我能名正言顺唤他“儿子”的位置上。

    这便是花泽中将寄托在明日子身上，尚未向她言明的、最深切的愿望。

    他深知，作为来自未来的女性，明日子或许难以理解这种基于时代桎梏的、近乎迂回的父爱表达。这愿望于她而言，或许太过任性，花泽中将自己亦心知肚明。但他仍期盼着，在实现明日子愿望的同时，也能了却自己的夙愿。

    在与明日子相处的点滴中，花泽中将看清了自己长久以来刻意忽视的渴望与可能，那份想要弥补、想要亲近的欲望变得无比强烈。他明白，借由明日子之手来实现这个基于自身愿望的计划，是多么自私的一场豪赌。

    然而，这个计划本身便漏洞百出。

    即便了解到明日子和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儿子是恋人关系，但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二人究竟会如何，他也十分忐忑。

    若他们二人未能心意相通，一切皆是空谈。若他们之间的情愫仅止于友情，亦毫无意义。

    这计划，本质上是一场寄托于“若他们彼此相爱便能成真”的孤注一掷。

    尽管如此，从勇作的描述，以及明日子看着尾形百之助时的神情，花泽中将觉得，自己或许赌赢了。

    而且，花泽中将打心底觉得明日子可爱。笑容明媚，性格开朗，头脑聪慧。再加上本就不俗的外貌添就的动人魅力，

    他承认这想法带着偏爱，但内心深处总觉得：被这样的女子倾心以待，世间应无男子能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