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謝家軍
第十回 謝家軍
冬未退盡、春水初暖,業京城的風帶著細碎柳絮,落在謝府內院的水榭與廊簾上。池子裡一群錦鯉撥著水紋,映得斜陽碎金。 謝晴把袖口一挽,指尖捏了細飼,輕點水面,紅白相間的鯉便成串竄來。他斜倚欄杆,瞥見一旁竹架上挂著的畫眉籠,鳥兒正側頭看他,像聽懂了什麼。 「你餵魚,牠吃醋了。」君不聞穿過花影而來,手裡拎著一盞新沏的碧螺春,茶香帶著露氣。 他比謝晴年長幾歲,衣衫素淨,眼尾春水般微彎,站在廊下,便像把這一方清寂打磨得更清。 「牠若吃醋,便也賞牠兩粒黃黍。」謝晴笑,指尖捏起幾粒黃黍,黃黍穿過竹籠,畫眉叼住,一雙眼亮得像夜裡的小燈。「聞哥你說,這條肥的,取名什麼比較好啊?」 「叫『景淵』。」君不聞唇角含笑。 謝晴一怔,繼而失笑:「你又拿他打趣。」 「我怕你念著念著,就記得他那張端方臉,回頭又要拿朝案來煩我,追問我小道消息。」君不聞把茶盞遞過來,「喝一口,別只跟魚說話。」 「上書改名後,朝野風波總算停了一陣。難得清閑,我這是無聊,才跟魚說話。」謝晴仰頭啜茶,雲霧入口,喉間涼。 休養的一個月,謝晴與君不聞熟了許多,畢竟每天夜裡君不聞都會到他房裡幫他上藥。他動作總是輕柔,就算手指在謝晴的後身進出、讓有點他情慾難忍,但君不聞始終沒有做出進一步的動作,每次都是上完藥,幫他穿好衣服就離開了。 謝晴對他的好感也慢慢加深。從君師爺到君不聞,再到聞哥,連謝晴自己都沒有發現。 「怕你清閑過頭,手癢。」君不聞靠在欄邊,袖口一擰,目光落在謝晴眉尾,「今日你要去營裡?」 「嗯,卓翰與陳飛說,新選拔的一百人菁英分隊已齊,我想見見,順帶把演練的作息了解一遍,畢竟我也是個將軍,總不能失了憶,就不管自己分內之事。」謝晴放下茶盞,回首看池裡魚群,露出一抹少年氣的笑,「再辦個友誼賽,讓他們心裡有個繫念。贏的——」 「在沈月樓吃到撐?」君不聞接話,笑意更深,「酒我管夠。」 謝晴斜眼看他:「『管夠』兩字從你口裡說出,像是某種隱性利誘。」 「是正大光明的利誘。」君不聞伸手替他撚平衣角,「去吧。午后風大,帶披風。」 謝晴點頭,忽又回身,一把捉住他的手:「三天後,你若不忙也來看吧。看你家的樓,怎麼被軍漢喝得東倒西歪。」 「我倒想看你怎麼藏起你那點好勝心。」君不聞不閃不避,讓他握著,指腹暖熱,「去吧。」 謝家軍軍營 謝家軍營外雲低風急,旌旗獵獵。cao場上清晨的鍾鼓方歇,百名精銳列成方陣,盔甲光影躍動。 倒底是占著謝鳳晴的身體,一踏入軍營,一種從骨子裡傳出來的熟悉感覺,令謝晴很難忽略。 卓翰與陳飛領著謝晴走入軍帳,看著原本屬於謝鳳晴的一切,她心想,要試試自己能不能勝任這個工作,畢竟,三萬謝家軍與她共榮共存。 經過一個上午的時間,聽著卓翰與陳飛的講解,加上謝鳳晴文書類別分明、治軍有方,連謝晴這樣完全不懂軍事的人,都可以了解了七、八分。 午後,謝晴吩咐卓翰與陳飛傳令,讓拔選出來的一百位菁英在cao練場集合,他有話要說。 謝家軍cao練有度,集合完畢竟只要一杯茶的時間。謝晴站在主帳前,看著精神抖擻、威風凜凜的將士們,心中一陣激動。 「明日起,將進行三日比試。」謝晴登上木台,聲音不高,卻壓住了風,「近戰、騎射、山中奪旗,各占一日。五隊輪番對決,以積分計,頭彩人等,沈月樓晚宴,酒食無限。其他人,留營守值。」 「得了頭彩的,別忘了回來請兄弟。」陳飛站在隊首,笑得張揚。 比賽當日,陳飛肩上紅巾獵獵,背後紅隊二十人一字排開,氣勢如虹。一小兵吹起號角宣布比賽即將開始。眾人一致道:「拼盡全力,為謝家軍爭光!」 「說得好。」謝晴指了指場邊新立的積分榜,板面如同商號市簿,紅黑分明,「勝者加三,平分各一。贏得多的隊,小灶開到月底;連勝三場,十日假期一日,輪休不誤cao演。規矩寫在這裡,誰想跟我討價還價?」 一陣笑聲壓過盔甲撞擊。卓翰抱拳出列:「末將藍隊,討價還價不敢,只求殿後不丟人。」 「丟人也丟在我面前。」謝晴眼裡帶笑,「開賽。」 第一日近戰,謝晴來觀看紅黑兩隊的比賽。 以陳飛為首的紅隊與新進千夫長石子謙黑隊相鬥。兩隊短兵相接,塵土飛揚,隊長口令如刀,隊伍起落如潮。 紅隊以陳飛為鋒,連著兩次包抄成功,逼藍隊退至木樁後。謝晴在場邊目光冷靜,突然低語:「佈角,收邊,別讓中路空了。」他說得自然,但也驚了一下,怎麼自己會脫口而出這些話。 經過四場循環賽,最終由陳飛的紅隊獲勝藍隊第二、黑隊第三。 第二日騎射,風更大,旗更獵。今日黑隊對上黃隊弓弦如雨,箭落如霰,黃隊雖有素來神射手名號的孫承志連續奪分,但可惜遲了一次出箭的時間,被黑隊石子謙一個回馬斜射奪回右翼。最終,黑隊勝。 眾人表現出色,騎射似乎是每一隊的強項,分數差距不大,甚至黑隊、紅隊與藍隊同分,並列第一。 到第三日山中奪旗,天才蒙蒙亮,眾人已入山。霧裡白樺條條,山徑濕滑。紅隊兵分兩路,以聲為餌,放出一面假旗誘敵,陳飛親自率小股人馬繞至背後,斷其退路。至午時,紅隊旗先回營,紅緞子在霧裡招展,像一朵不肯謝的花。 綠隊倒是出乎眾人意料,在此關拿了第二,因為隊中有一名極為出色的斥候郭亮,運用追蹤之術,跟蹤黃隊人員,安排奇襲之下,奪取黃隊不少旗子,回營後黃隊的人可是把他們罵到臭頭。 「戰場上,戰術本就詭譎多變,如何取勝才是重點。」謝晴對黃隊眾人下了評語,他們想想似乎如此,就當學了一個教訓。 授賞時,謝晴把紅隊二十人名字一一念過,最後拍了拍卓翰的肩:「輸得不冤?」 「服。」卓翰笑,「我留守。將軍放心。」 謝晴除了勝利隊伍外,另外選了幾位在比賽過程中表現優異的士兵一同前往沉月樓,裡面便包含了石子謙、孫承志及郭亮。 「宛兒、蘇婷。」謝晴轉身,兩名女子隨在謝晴身邊,一個眉目清俊可愛,一個眼神冷定高雅。 「你們留營幫大夥兒開小灶,羊rou加菜,兄弟們辛苦了。但——」 「不許飲酒。」兩人同時接過話,嘴角各勾出一線弧。 「是。」營中一片笑鬧、歡呼,感謝將軍如此體恤他們的辛勞,雖然將軍和以前不太相同,但是他們更喜歡現在的將軍,更平易近人。 午後,紅隊二十人與幾名功勞斐然之士隨謝晴、陳飛出營,直往城中而去。 他們遠遠便見「沈月樓」金字牌匾在夕陽光下熠熠生輝,香霧從簾後漫出,帶著花椒與酒的暖香。夥計早備下席面,青瓷白盤,玉盞玲瓏,窗外臨街,行人如織。 大夥兒在君不聞準備好的包廂內坐定後,謝晴斟滿酒杯,站起來舉杯道:「端起第一杯酒一敬戰場兄弟。第二杯酒一敬cao演三日,大家辛苦了!第三杯酒,我們敬一敬今日的頭彩!」眾人舉杯一飲而盡。 酒過數巡,席間大笑連連,粗豪的將士們與謝晴這和他們認識不久的人,在一張桌上暢聊,竟也無礙。 「你是…千夫長石子謙?」謝晴見一名身材昂藏、眉骨堅硬的將校立起敬酒,笑問。 「末將正是。」石子謙舉盞,目光明亮,他對謝晴說:「多虧將軍定的賽制,兄弟們拚得痛快,心裡也服。末將敬將軍一杯。」 「你們贏得是本事,不是規矩。」謝晴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規矩只是讓本事被看見。」 石子謙笑起來,像山風撞進松林,爽利清透。他坐下與謝晴談起邊軍騎陣,又談城中箭坊的硬弓軟弓,說到得意處,袖口一揚,示意比畫,眾人笑著敲盞叫好。 陳飛在一邊故意起哄:「千夫長,你這話,該入帳。改天你領隊,咱們試一場真陣。」石子謙應聲,目光卻不自覺落在謝晴唇角那點被酒意染出的潮色。 包廂門口,珠簾輕響。君不聞自外巡場回轉,衣襟未解,指上還帶著一縷廚下的椒香。他剛一掀簾,便見謝晴與石子謙席間相對,談鋒正健,目光交接間有一種被酒火抬高的亮。而石子謙在此時把手搭在謝晴的肩上,談笑風聲。 君不聞看向謝晴肩上的那隻手,步子微頓,眉梢那點笑意卻絲毫未亂。只是手指敲了敲門框,清聲道:「諸位吃得可好?」 「君掌柜來了!好得很!」陳飛起身作揖。 「今日頭彩,叨擾叨擾。」今日在外,只能稱他為掌櫃,師爺身份必須保密。 「自家兄弟,說什麼叨擾。」君不聞進了席,先替眾人斟滿,再轉身替謝晴換了杯雨前龍井,語氣不鹹不淡,「這杯淡些。」 謝晴抬眼,笑意未收:「你何時管起我喝什酒?」 「從你把第三杯喝成第十杯起。」君不聞把盞遞至他手邊,指背輕輕擦過他指節,像無意的碰觸,「石千夫長,久仰。營裡辛苦,日後到樓裡,也盡管招呼。」 石子謙立起來:「多謝君掌柜。」 君不聞飲下與眾人一起的一杯酒,放下酒杯與眾人說:「話我說在前頭,將軍我這就借走。」君不聞笑,對眾人作了一揖,「將軍在外醉了不體面,讓我送回去。諸位慢用,酒菜不絕。」 席上一片哄笑,有人起鬨:「掌柜小心,將軍醉拳厲害!」 謝晴站起時微一踉蹌,君不聞已伸手扶住,動作自然。在謝晴後腰的手,像撫一尾受驚的魚。那一瞬,石子謙的目光停在兩人相接的手上,眼底有若有若無的暗波,他卻只是沉默著,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簾後風聲一動,兩人的背影在燭下拉長,交疊著往樓外去。馬車裡點著一盞溫潤的車燈,木輪碾過青石,發出細細的聲。謝晴靠在車壁,眼尾還沾著笑,呼吸裡全是酒微與花椒。 「聞哥…你方才…」他側頭看君不聞,眼裡像還晃著席上的光,「吃醋?」 君不聞撥了撥車窗的簾子,讓夜風進來:。 「我在算賬。」 「算什麼?」 「今日你敬了幾杯酒,說了幾句漂亮話,又讓幾個人心甘情願為你賣命。」他回過頭,眼神清,語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占有,「我這點小本生意,哪比得過你。」 謝晴笑出聲,伸手去扯他的衣襟:「我說的漂亮話,有一半是學你的。」 「哪一半?」 「那一半會讓人回家路上還記得的。」謝晴把額頭抵在他肩上,聲音壓低,「君掌柜,你方才進門時,眼神像刀,笑意像鞘。」 「你醉了。」君不聞低低道,指腹替他拭去唇邊一點酒痕,動作極輕,「醉得看什麼都像你心裡想的樣子。」 「那也不壞。」謝晴抬眼,目光亮而直,「我心裡想的,是你。」君不聞再也忍不住,他一手捧起謝晴的臉、附上他的唇,用他的舌頭,向謝晴進行「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