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人外的格局

    

26- 人外的格局



    隨著我整理和分類信件,我的耳邊一直嗡嗡作響。那些不是幻聽,是現實世界的聲音,通知欄被塞滿了:轉發、私信、標記、@、問詢、憤怒、懷疑、嘲笑、共鳴……

    我彷彿在一場巨大的暴風雨裡漂浮著,只有桌上的筆記本是我暫時能靠岸的地方。

    網評分成了兩極,一邊是指責,諷刺我“拿個模糊的威脅簡訊就上綱上線”,“毀了一個百萬主播的人設”,“照片都自願拍了,分手後還想反咬”。他們從各種角度拆我的動機,說我情緒化,說我精神不穩定,說我“女權癌”。

    另一邊,卻也有出乎意料的真聲冒出來。一個女生在Fb上寫道:

    “我懂她的恐懼。我也曾被人偷拍和換臉,知道的時候,是我朋友刷到pornhub熱榜,下面還有換臉交流電報群的連結,驚恐地發給我截圖。那時候我以為自己瘋了,現在看到她站出來,我只想說謝謝她。”

    很快,類似的經歷越來越多地被分享出來。有些人附上報警記錄,有些人曬出平台刪除郵件的時間截,而有的人只是把自己的恐懼寫出來,然後默默退出網路。

    我沒去理會這些留言,也沒有回覆任何一條私信,因為我不是來驅動世界思想進步的,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教白姓畜生做人。我只專注在一件事上:對比律師。

    我打開了近十封郵件,把它們一個個分類,逐字逐句讀對方的資歷、過往案子、擅長領域。Excel啟動,我開始做表格,記錄他們的勝訴率、擅長領域和地理位置。

    指尖像是自動化一樣在鍵盤上敲動,腦子卻早已過載。

    ***

    我忘記了時間,直到玄關處傳來電子鎖開門和鑰匙旋轉的聲音。

    黎影回來了。我聽見他低聲和某條觸手管家交代了什麼,然後輕手輕腳地走進客廳。那一瞬間,我沒辦法轉頭,甚至沒辦法抬頭。整個人像是被高熱燒乾的植物,連皺都皺不起,只能維持著這副空殼。

    “妳連晚餐都沒吃。”他走過來,把手搭在我肩上。

    我這才發現,我背後的肌rou緊得像板子一樣。他沒多說話,只輕輕捏了捏我的脖頸,又在我頭頂揉了揉,像確認我還活著一樣。

    “寄信的效果很好,”他說,“今晚我處理得稍微久了點。妳做得很好。”

    我點了點頭,聲音卻啞得像灰。

    “要吃點東西嗎?”

    我勉強扯出一個笑:“不餓……就是……燒乾了。”

    “我知道。”他蹲下身,眼睛平視我,“就算燒乾了,我也能一點點灌回來。”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眼眶有些澀,但沒有哭出來。

    黎影沒有逼我說話,他只是拉起我,把我整個人圈進他身體那種熟悉的、潮濕卻令人安心的溫度裡,像一張柔軟的網,在風暴之後把我托住。

    他走過來時帶著一股夜裡的風,涼涼的。我看他一眼,突然覺得累得不想裝堅強了。

    “你活這麼久也懂商業……”我慢慢開口,“如果我要找律師諮詢,你覺得這幾個人誰比較好?”

    黎影低頭看著我打開Excel列表,目光掃過那些名字和履歷。

    他沒馬上回答,而是蹲下來,眼神認真地盯著螢幕幾秒鐘,然後指著其中一位說:“如果妳願意,可以找這位——她年紀跟妳相近,經驗也夠,有幾起類似案件的勝訴記錄。而且她,比較能共情妳。”

    我看了他一眼,眼神帶著些疲憊,也帶著點狐疑:“你是以照顧我的情緒去考量的?”

    他眨了一下眼,露出一個有點調皮的笑:“沒想到被妳看穿了~”

    那笑容很輕,卻像是把我整個人從壓得喘不過氣的情緒裡拉出來。我靠在沙發背上,把頭側過,看著他那副“我就是心疼你”的表情,心裡忽然一陣發熱。

    我想了想,故意抬眉逗他:“那我要是選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律師呢?經驗老道,沒人敢惹。”

    黎影無奈笑出聲:“妳開心就好,但我怕妳聊幾句就想打人。”

    我翻了個白眼,心想其實也沒錯。

    他接著補了一句:“其實我不是怕妳選錯律師,我是怕他們說話太冷,把妳逼得又不想說話了。”

    我沒接話,只是看著他突然不知該說什麼的模樣,心裡有點軟。

    ***

    洗了個澡,我乖乖照黎影的安排去吃飯,坐到餐桌邊,還沒動筷子,就忍不住刷起手機來。

    “你看、你看,”我一邊嚼飯一邊嘲笑,“白禎行他們工作室的聲明發出來了,竟然說我造謠和汙衊?”

    我把螢幕轉過去給黎影看,語氣像在看喜劇:“這語氣也太八點檔了——‘對方持續抹黑本公司藝人,嚴重侵害其名譽權’。哇靠,我看得都想遞辭呈幫他們改稿。”

    黎影掃了一眼,沒說話,只是眼神明顯地冷下來。

    但我根本沒注意,繼續往下拉評論,結果看到留言簡直讓我笑出聲:“——底下網友一面倒支持我。之前他拍那些‘被拜金女傷害’的影片,原來大家都覺得太表演了,現在才知道根本是暗指我。好傢伙,在十年前大家估計只會罵我蕩婦吧,真是時代變了~~”

    我笑著笑著,忽然覺得手裡一輕。黎影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抽走了。

    我一愣:“你幹嘛?”

    “看夠了。”他語氣淡淡地說,語調卻藏著點酸檸檬味:“妳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了。”

    “哪有。”我撇嘴,像個被點破的小孩,“我明明是……在觀察戰況。”

    “觀察也可以等妳吃完飯。”他抬手按住我的肩,“坐好。”

    “我坐著呢……”

    他沒理我,勺子盛了一口飯,遞過來:“張嘴。”

    我頓時警覺:“你幹嘛?”

    “餵妳。”他說得理所當然,語氣認真得像餵小動物,“讓妳只記得我是怎麼對妳的。”

    我一時哭笑不得,嘴硬地說:“餵飯也不是能洗白你佔有慾的理由啊。”

    “我沒有要洗白。”黎影眨了眨眼,“我就是想罰妳。”

    我還想反駁,飯就遞到嘴邊了,帶著一點他手指的溫度。我不知怎麼地,就真的張嘴吃了下去。

    一邊嚼著,一邊還悄悄紅了耳根。

    他看著我,忽然低聲說:“妳要記得,妳才不是被誰定義的前女友。妳是妳自己,想打誰臉就打,不用怕。”

    我沒說話,只是心跳有點快——其實我早該知道的,他的標記不只是留下在我皮膚上的那些奇異紋路,還有他認真看我的眼神,和我都捨不得否認的、那一點點偏心的溫柔。

    ===

    飯後,我刷著手機螢幕,眼神遊移在那一長串律師郵件中,彷彿每一封都帶著不同的命運。

    黎影走過來,幫我把桌子上的餐具收好,隨口問了句:“決定了嗎?”

    我嚇得差點把手機丟進碗裡:“你走路怎麼沒聲音的?”

    “我又不是人,”他嘴角微揚,語氣冷靜:“我當然可以選擇什麼時候讓妳察覺到我。”

    我翻個白眼,轉身繼續刷郵件:“我打算約見兩位律師。一位是勝算比較大的,也貴,風格很硬派,我平常就有在看她的法律科普影片。她真的超猛,告起人來就像開機關槍。”

    “另一位呢?”

    “……是你推薦的那個女律師。”我頓了頓,有點心虛地說,“她……其實也很厲害,而且看起來很好相處……但她是印度裔,我怕相處起來會有隔閡。”

    黎影沒有立刻回應。他只是走到我身邊,坐下來,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桌面:“妳是怕她對妳有偏見,還是妳其實對她有偏見?”

    我整個人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我……”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側過臉看我,那雙眼睛裡沒有責備,只有一種透徹的溫柔:“妳習慣先以為別人不懂妳,是不是因為妳太常被誤解?”

    我咬著嘴唇,一時間有些羞愧。確實,在被白禎行“故事化”的那段時間裡,我早已習慣了先替自己築起防線,以為世界都是敵意。

    “我不是在批評妳。”他慢慢地說,語氣極輕:“我只是覺得,有時候妳不需要總是先武裝自己。特別是在妳已經做得很勇敢的情況下。”

    我低頭看著手機上那兩封信件,一個代表勝算,一個代表某種可能的理解。我忽然意識到,黎影並不是站在“感情方”支持我,而是站在“人”的立場,為我判斷誰更能守護我。

    我輕聲問:“你希望我選哪一個?”

    他笑了一下:“我希望妳贏,也希望妳安心。”

    我心跳一頓,腦子裡全是“太會了吧不愧是老妖怪”。

    這是什麼天選股東級男友——人外大局觀,還帶情緒理解能力buff?

    “你知道你現在講話很犯規嗎?”我小聲逼逼。

    “我也希望妳知道,我不會替妳做決定。”他說,“妳選誰都好,哪怕妳後來換人,或乾脆不告了……我都會在。”

    我看著他,忽然沒來由地鼻子發酸。

    好吧,我承認。這個人不止是餵我吃飯、給我按摩的“觸手情人”,他更像是我一生打官司打到最後,也不願放掉的那條溫柔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