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走啊！走！”

    林饮舟从木板床上猛地坐起来，汗水浸湿他的衣领，深蓝色的旧T恤上发白的领口被汗水泡得贴在皮肤上。他呆愣愣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把粘在眼皮上的刘海撩开。

    海边风大，晚上吹的是从陆地往海上的风，山脚之下的海边隐约能传来海鸟苏醒之后拍打翅膀的声音，天边已经有一层青白色了。

    干涩，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林饮舟慢慢地把腿放下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不锈钢的牙杯有一股淡淡的生锈的味道，他急匆匆地把水喝完，把杯子轻轻放到了窗台上。

    他又梦见自己被推下了渡海的船，像一片树叶一样飘在看不到边的黑色大海里，天要下雨了，他渐渐地沉下去沉下去……

    爷爷还没起，其实他并不知道爷爷晚上有没有睡着，但路过房间时总会提起一口气走过去。他拿了一把铲子和一个塑料桶推开铁门，其他家门前的电动大红灯笼还没关掉，顺着水泥的路，穿过一座座砖房往海边走。

    他不喜欢海。

    他站在沙滩上抿了抿唇，把恐惧和心烦咽了下去。风几乎可以吹走他单薄的身体，浪也是冷的，爬上他的脚背，像是有将他拖走的心思。

    手指伸进贝类的呼吸孔，把它们从沙里抠出来，洗干净后放进桶里。凌晨昏暗，光线不足以覆盖沙滩，林饮舟只得弓着腰，一寸一寸地在沙滩上搜索。若是等到了天亮，海鸟成群觅食，他就捡不到什么了，他想。

    他熟练地掌握贝类的呼吸孔形状，以及卧沙方式，也知道每一种贝类的花纹，他听说过长在海底的砗磲，也听说过盛产珍珠的贝类，可他从没有见过，因为这个地方长不出昂贵的东西。

    彩灯挂满了整个客厅，像是要办一个很不错的party，二楼的房间门口，女人敲了敲房门：“Giselle，来试试妈咪给你买的澳白项链，宝贝17岁生日快乐！”

    珠郁转动球形门把手把门打开，中年女人带着夸张的耳环，笑脸盈盈地捧着一个珠光白的首饰盒。女儿开门时，惊叹了句：“宝贝穿得就像个公主。”

    “这个是爸爸前段时间去澳洲给你带的，说要给你个惊喜，妈咪给你戴上啊。”光洁圆润的珠子环住她的脖子，在她有些小麦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亮眼。

    女人和她出现在巨大的梳妆镜里，珠郁像极了女人年轻时候的样子，只不过多了些美洲大陆上自带的风味。

    “去吧，你的朋友们该等急了，替我们好好招待大家，”女人亲吻了她的额头，帮她穿上了漂亮的高跟鞋，“祝你有一个美妙的晚上，我的Giselle！”

    来的朋友全是华人，叽叽喳喳地用美式中文说话。

    环形的石板楼梯一圈圈向下，客厅里传来欢呼声，朋友喷洒的礼花，从她的头顶上飘下来，落在她的裙摆上，又溜到地上。

    席间，有人问起她给自己取了个什么中文名，她放下了叉子，那餐巾擦了下嘴角：“珠郁。”

    “为什么要回去呢？”

    “不知道，或许只是想看看大海的另一边有什么吧？”

    大家不知道说些什么，又频频举起高脚杯：“Giselle珠郁，祝你快乐，祝你永远美丽。”

    白色的珍珠上的微光，脸颊上的笑容，高脚杯上的口红印，无一不在证明这场景的真实。大海的另一边，太阳已经从海平面升了起来，带着整个沙滩，也变得熠熠生辉，海变成了橘子海，连浪也变得温良。

    他站直身子，看一只只海鸟从天边略过，飞向看不到头的大海。提起水桶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岸上走，身后长长的脚印又被水推平，像是他没有来过。

    汽笛声起，新一批的集装箱船要启航了，载着满船的茶叶出发，向世界分销。林饮舟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红蓝涂漆晃眼，他又很快转过头去，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回走。

    商船会带回什么吗？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这里只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海边小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