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情缘1
工地情缘1
少年第一天来工地,被带到工人宿舍。 工人宿舍由两层集装箱拼成,从远处看,蓝色的彩钢板屋面在阳光下折射耀目的反光,多少给人某种梦幻的错觉,可置身其中,才真切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多糟糕的环境。 他沿着铁锈色楼梯拾级而上,看着脚下积累的厚厚灰尘和沙砾,随着他步伐的移动,灰尘轻轻扬起,惹得一条毛发脏兮兮打绺的哈巴狗打了个喷嚏。 空气中萦绕着阳光、汗水、烟酒、垃圾腐败交织的复杂味道,窄窄的二楼走廊,由薄薄的棕色铁板拼接而成,接缝间留有缝隙,少年透过缝隙,能看到一楼人的发顶,灰尘从缝隙不断下落,落到那人的发顶、肩头和剥开的香蕉上。 在前面带路的,以后他要叫师傅的人,个头只及他下巴,却光着膀子,露出满身横rou,黝黑的皮肤油光发亮,四肢覆盖着浓密体毛,活像他很小的时候,跟随爷爷进山打猎,偶遇的一头黑毛野猪。 师傅叼着根红塔山,把他带到走廊尽头倒数第三间宿舍,推门时转头斜睨他一眼,许是看出了他的不适应,嗤笑一声,问—— “老刘不是说你以前干过?怎么,不知道工地宿舍就这条件?”老刘即钢筋班组的代班,而他是班组里较有经验的老师傅,代班不在时,则由他负责管理组里的钢筋工。 他不说话。不敢说话。 实际上,是他撒了谎。 高二辍学后,他辗转来到这座以经济发达著称的沿海城市,做过饭店服务员、工厂流水线、理发店学徒工……但都干不长,偶然路过劳务中介,他被日薪起步三百五牢牢吸引,中介打量他白净的面皮,质疑地问:“钢筋工是技术工种,你真干过?” 他点头。 事到如今,撒谎无益,他只得坦诚,自己没干过,但紧接着补充—— “师傅,我可以学的!” 师傅不置可否,示意靠门那张下铺分给他,交代他先收拾,明天再带他去干活,便离开了。 现在是上工时间,宿舍空无一人,少年环顾四周,逐渐接受了现实,默默收拾起来,先打一盆水,将床架擦拭一遍,再将那张下铺上堆放的杂物,一样样挪到上铺,蓝红格纹的蛇皮口袋、行李箱、工具箱、装有泡面等速食的塑料袋、卷成一团的脏衣服…… 等腾出下铺,再将下铺细细擦洗一番,连边边角角都没放过。趁着晾干的功夫,他去工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张凉席,外加个人洗漱用品。 结账时有工人在门口卸货,他想了想,开口朝超市老板娘要了几个不要的纸箱子,老板娘看他长得好,热情地给了他好些,都是方方正正,软硬适中,垫在凉席下面,正合适。 铺好凉席,用兑了花露水的清水又擦洗一番。一切收拾妥当,他出了一身汗,六月上旬,亚热带季风气候加上城市热岛效应,这座城已经很热了。 他循着指引找到工人洗澡堂,趁着没人,冲了个凉。 之后,他侧躺在床上,面朝墙壁,打开阅读软件,看史铁生的散文,看着看着,困意渐渐袭来。 他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到老家夏天能看到银河的夜空,夜空下爷爷坐在院坝里,身着汗衫短裤,一边摇着蒲扇帮他驱赶蚊子,一边给刚上小学的他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大黄还是一只小奶狗,趴在一老一少的脚边,乌溜溜的小圆眼润泽有光,尾巴竖在空中悠悠摇晃。 只是后来,爷爷死了,大黄也死了。 下午五点半后,工人陆陆续续收工回寝,浑身灰扑扑,散发着汗酸味,面色疲惫。 粗鲁踹门的动静将他惊醒,他看向鱼贯而入的五六个男人,高矮胖瘦不一,友好地点点头。 几个男的有些发愣:“新来的?” “嗯。” “长得真斯文,干啥活啊?” “钢筋工。” “嚯,看不出来呀!等会我们哥几个出去打牙祭,你一起不?”多个人平摊饭钱,挺好。 少年知道初来乍到的第一顿饭,不宜拒绝,答应了。 直到去了炒菜馆,落座,点完菜,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调笑一阵,并饮下第一口冰镇啤酒,这帮被一整天的繁重苦力活榨干精气神的汉子,才像彻底活了过来。 小店顾客群几乎都是卖劳力的底层人民,不懂什么公共场所不得喧哗的概念,大家扯着嗓子聊得唾沫横飞,小小的空间人声鼎沸。 少年这桌人等菜期间,从略有几分姿色的风sao老板娘,靠那个肥美的大屁股和能言善道的嘴巴吸引食客,聊到桌上某人背着家里老婆去附近按摩店消费一条龙服务,那人虚拍了下说话人的脸,露出得意的表情,再聊到工地那个肤白奶大细腰翘臀的司索工。 “人家天天裹得跟阿拉伯女人似的,你又知道她腰细臀翘了?” “嘿嘿,老子阅女无数,扫一眼就知道她不穿衣服是啥样!” “是阅鸡无数吧?” “都一样都一样嘛~” “那你说说!”殷切的声音,表情猥琐。 “腰围最多65,胸嘛,起码C杯,两个屁股蛋子,又软又弹,一双手都摸不赢。身上的皮肤一般都比脸白,摸起来肯定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其中一人听着听着,不禁垂涎三尺:“要是能让我摸一摸,该多好!” “呵,老五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长得跟个土地雷似的,人家瞎了眼能看上你?他这样的还差不多。”说话人将油炸花生米扔进嘴里,用筷尖指指少年。 他一直忍耐地听着工友们的污言秽语,闻言半恼半羞,白皙的面皮瞬间通红。 桌上的其他人被他的窘态逗乐,调侃:“你小子还是个雏吧?要不哥几个有空带你去按摩店破个处?”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他猛然站立,压抑着火气道:“我吃饱了。”转身就走。 身后有人满不在乎道:“嘿嘿,小处男脸皮薄,等开了荤,就和我们一样了……” 是吗? 不,他不会。少年安静地躺在床上想着。 可退出今年高考相关的新闻页面后,耳畔响彻工友们的如雷鼾声,此起彼伏,他又悲观地想,他一个高二辍学的人,未来或许注定只能与这些人为伍,大概终有一天会被同化吧…… 次日,师傅领他到钢筋棚,为他讲解各个钢筋型号和钢筋加工机器,调直、切断、弯曲……又让工人给他演示如何cao作……语速和动作都很快,少年集中注意力,像一块海绵迅速吸收着新知识。 师傅正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切换成一种轻佻的语气,高声道:“哟,怎么又穿这一身,昨个回去没洗澡哇?累的话喊我,我免费帮你洗哇!” 少年抬头,循声望去,工友口中肤白貌美的司索工一身宽松的防晒套装,上灰下黑,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和十根指尖。 面对老师傅的调戏,她毫不动怒,轻盈地几步跨过横在地上的几捆钢筋,道:“想什么美事呢?就你这副尊容——你们来钢筋了,赶紧去核单子,核完吊进来!” 师傅色归色,但只是过个嘴瘾,听闻货到了,也不含糊,嘱咐工人几件事,便快步去了。 工人们低头忙碌着,棚内的阴影下,只剩女人和少年两个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