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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烂

    

腐烂



    裴意的父母,一个是当时炙手可热的影帝,一个是年轻漂亮的嫩模,那场婚礼,是当年整个圈子里最耀眼的盛典。

    裴明一身纯白西装,领口点缀着黑色丝绸,俊朗的面容仿佛从电影画报里走出来。李漾则穿着一袭由法国高级定制送来的婚纱,鱼尾曳地,群星般的水钻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她微笑着挽着他的手,笑容完美到毫无破绽。宾客不乏业内大咖、导演、制片、高官,还有无数媒体记者在外围架起长枪短炮。

    有人说那一日是“黄金年代的童话结尾”,有情人终成眷属,天作之合。

    那只是一场秀,一场将两个人推向彼此的契约。他是那场契约的产物,不是奇迹,也不是爱情的延续。

    偌大的别墅建在城郊一片私密社区里,三层灰白色欧式建筑,花园里种着修剪得毫无生气的灌木,喷泉中断流已久,水底铺着一层薄薄的青苔。门廊立柱雪白,石阶光洁,连雨水冲刷的痕迹都几乎没有,一切都像是提前被打理好的舞台布景,等待摄影机开拍。

    屋内大理石地板冰凉如镜,步子一落便有清脆的回响。客厅挂着巨幅油画,吊灯垂坠如宫殿,却常年不开。墙角精致的音响落满灰尘,钢琴黑得发亮,琴盖上却没有一个指纹,像是一具摆设。

    早晨七点,保姆准时来开门,她不说话,换鞋、洗菜、打扫,每一个动作都轻得像不敢惊动谁。厨房与餐厅隔着一道玻璃门,餐桌永远摆着三人份的碗筷,而只有裴意一个人坐着,低头啃着三明治,耳机塞着,不看人,也不说话。

    夫妻两人总是忙,忙到连吵架都显得无力。偶尔撞见在楼梯拐角,两人只是点头、微笑,寒暄都省略了,连陌生人之间都更有些情绪起伏。

    裴意喜欢把灯关了,躺在地板上,听楼下偶尔的脚步声,或者保姆在厨房洗碗的哗哗水声。

    哪怕电视开着、音乐响着,裴意也觉得,这屋子本身像一具空壳,浮华如纸,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回音。

    ———

    裴意是被逼着学表演的。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裴明说得冠冕堂皇:“你长了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浪费在其他行当上是可惜。”可他知道,在她眼里,“演员”不等于“艺术”,只是一个更快接近权力与名利的入口。

    于是他在高二那年开始就赶去表演老师的家中上“一对一”课。父亲把补课费一摞一摞地交出去,从没问过他愿不愿意。所有人都认定他该走这条路,因为他长得好。

    裴意的桃花眼是先天的,狭长微挑,眼尾天生带着笑意,睫毛浓密卷翘,一眨眼就像风吹过湖面,荡出一圈轻柔的漪涟。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眸看人一眼,就像在无声地诉说什么深情话语。

    像李漾和裴明年轻时那样好看。

    裴意从不特意经营自己的形象,他懒得打扮,但天生五官精致,肤色偏白,眉骨清晰,下颌线干净利落。

    可他压根不想进那肮脏的圈子。

    娱乐圈对他来说不是光鲜,不是红毯和镁光灯,而是那些藏在幕后的、低声交换的、无法说出口的夜晚。他从小就在那个圈子的边缘长大,看得太多——看过父亲夜里独自换上定制西装,涂香水,出门赴宴;也看过他醉酒回家后嘴角带笑地说,“我接下一个大项目了”;最难忘的是,他七岁那年夜里下楼口渴,在楼梯拐角处看到父亲在沙发上,被一个肥胖的男人压着,模糊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穿过昏黄灯光,像刀割一样扎进他的耳膜。

    裴意僵在楼梯口,呼吸都屏住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瞪大了眼睛,像是被钉在了楼梯上。

    他知道,那不是演戏。

    哪怕别人问起想不想演戏,他也只是笑着耸肩,“还行吧,家里希望我学。”

    他开始无休止地浪费时间。逃课,喝酒,打游戏,泡在朋友圈里混日子。

    他宁愿一无是处,也不愿成为复制父母命运的棋子。

    至于性,他始终无法靠近。不是没试过,聚会上有女生靠得很近,在他耳边呼气,手搭上他的腿。他却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脸上的笑意不变,动作却冷淡得像是玻璃。他总是能完美而礼貌地躲开那些暗示,就像演戏一样,熟练得不像初学者。

    朋友开玩笑说他禁欲,说他高冷,说他肯定是眼光太高。

    可只有他知道,某种创伤早就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体里长根发芽。他从来没有真正渴望过与谁亲密,也许是因为那一幕太早刺破了他对性的全部想象,让他对人类的身体接触,生出一种本能的抗拒与恶心。

    ———

    夜里,屋外下着雨。

    裴意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风拍打着玻璃,像谁在低声诉说。楼下传来细微的争吵声,一开始他没在意,直到一声尖锐的摔物声惊得他从床上坐起。

    他悄悄披上外套,踮脚走到楼梯口。客厅的灯没开。父亲低低的怒吼声穿过半扇门缝:“你别再装可怜了,没有我,你早就被封杀。”

    母亲的声音带着颤抖,但不再像平时那样顺从:“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老婆,你把我送到他床上,可曾在意过我的想法?”

    “你愿意的,不是吗?”父亲冷笑。

    接着是清脆的一巴掌声,沉默了几秒钟后,母亲嘲讽地笑了一下,那笑像一把钝刀子,刺得人发冷:“你这个人,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裴意僵在楼梯口,呼吸都屏住了。他听不懂全部的含义,却能听懂那些沉默之间的控诉。那不是普通夫妻的争吵,而像是在揭开一层压抑了太久的伤疤,露出腐烂的内部。

    他默默退回房间,门关上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像是替这个家遮掩什么,又像在提醒他,有些声音永远无法彻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