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又打赌

    周一下午的阳光，总带着一种令人倦怠的暖意。可京州大学南门外这家名为“弥生”的咖啡馆，却像是把秋天隔绝在外了。冷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浮动着一股子清苦的咖啡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柠檬草精油味。

    这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学生各自占据着角落，要么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要么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侍者穿着黑白分明的制服，走路悄无声息。

    迟映余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就直接来了这里。她没有换衣服，身上还是那件上课时穿的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那头淡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着，脸上也未施粉黛。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来这里自习的女大学生。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有点单，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三点整，分秒不差。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深棕色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迟映余的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了他身上。

    是孟鹤宸。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高，也更清瘦。纯黑色的眼瞳，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看人时带着一种令人不喜的审视，反正迟映余是不喜欢。

    他一进来，整个咖啡馆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他没有四处张望，径直就朝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迟映余？”他的声音，和微信里听到的一样，清冷平直，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孟学长。”迟映余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将风衣脱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质感极佳的米白色羊绒衫。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被精心教养出来，深入骨髓的优雅。

    “十五分钟。”孟鹤宸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低调的腕表，开门见山，“说吧，你的想法。”

    他没有问她要喝什么，也没有任何客套的寒暄。仿佛这次见面，只是他百忙之中抽空参加的一场无关紧要的面试。

    迟映余没有立刻开口。

    她只是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剔透的光。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孟鹤宸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被一个女人，用一种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眼神，安静注视的感觉，让他那颗总是掌控着一切的心，第一次生出了一点点失控的烦躁。

    “我的想法，很简单。”迟映余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我赌学长的项目，缺一个‘爆点’。”

    “哦？”孟鹤宸的指尖，开始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起来，节奏平稳，“说下去。”

    “学长的项目，我研究过。模式很好，逻辑很清晰，资金也很雄厚。但它太‘干净’了。”迟映余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干净到，像一件放在博物馆里的展品，普通人只会仰望，不会想要拥有。”

    “而我，”她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于挑衅的光，“能给你的项目，带来它最缺的东西——人气，流量，和争议。”

    “换句话说，”她笑了，“我能让它，‘脏’一点。”

    孟鹤宸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黑色眼瞳里，第一次翻涌起了真正意义上浓厚的兴趣。

    他见过太多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的人。他们要么卑躬屈膝，要么巧言令色，要么用尽心机地展示自己的价值。

    却从未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把自己的“不堪”，当成最锋利的武器和最有价值的筹码，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你的意思是，”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你要用你那个在擦边平台上，靠着一个叫‘阿洄’的傻子刷礼物，才有点人气的账号，来给我的项目引流？”

    他一针见血地，点破了她最大的秘密。

    他以为，她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或者至少，会流露出一点点难堪和窘迫。

    可她没有。

    她只是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是。”

    那一个字，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羞愧。

    “而且，”她又补充道，“阿洄，不是傻子。他只是……心甘情愿”

    “而我，会让更多人心甘情愿。”

    孟鹤宸彻底被她这种坦然的态度，给震惊到了。

    他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遇到了一个完全脱离他认知和掌控的“物种”。

    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把男人的欲望和沉迷，当成自己可以随意支配的最廉价的资源。

    “你……”他想说什么，却又发现，自己那些总是无往不利的犀利言辞，在她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苍白。

    “学长，”迟映余看着他那副少见的、有些失语的样子，忽然又笑了。这一次，那笑声里带上了一点点狡黠的像是小狐狸般的得意，“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女孩子，很可怕？”

    她没有等他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压得更低，像情人间最亲密的耳语，带着致命的、蛊惑人心的魔力。

    “别怕啊，学长。”

    “我这样的女孩子，虽然坏。”

    “但是……很好利用啊。”

    “很好利用？”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危险的磁性，“迟映余，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鹤宸看着她，永远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迟映余看不懂的情绪。

    “你的筹码，配不上你的野心。”孟鹤宸靠回椅背，恢复了他那副矜贵疏离的样子，指尖又开始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起来，“一个粉丝不到五万的擦边账号，对我来说，价值趋近于零。”

    “现在是。”迟映余放下水杯，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但未来，不是。”

    她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闪着一种绝对的自信。

    “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她说。

    “这个账号粉丝现在是45641，我能在一个月内，做到十万粉丝。”

    “学长，信不信？”

    孟鹤宸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我赢定了”的脸，忽然很想知道，如果她赢了，她会向他索要什么。

    是钱？是资源？

    还是……她之前说的那个，“全部”？

    这个赌局，本身就充满了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赌注是什么？”他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如果我输了，”迟映余的笑容，变得有些狡黠，“这个账号，连同我这个人，都归学长处置。想怎么样，都可以。”

    迟映余不是很爱打赌，因为她每次能拿出的令人心悦的赌注只有自己。

    她顿了顿，又微微前倾身体，那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如果我赢了……”

    “我想要的，还是那句老话。”

    “全部。”

    但这一次，她想要的对方的赌注里，也包括他自己这个人。

    孟鹤宸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吸走人灵魂的眼睛，看着她那张一开一合，说着世界上最大胆最狂妄话语的嘴唇。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咖啡馆里的背景音乐，都换了一首。

    他才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他说，“我跟你赌。”

    他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那笑容，像冬日里最盛大的一场烟火，美得让人心惊。

    “但是，”他又补充道，那双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一个月里，”孟鹤宸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划过一道直线，像是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条清晰的楚河汉界，“我要随时知道你的‘进度’。”

    “所以……”

    “把你的住址，电话，所有联系方式，都给我。”

    “我要确保，我的‘赌注’，不会中途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