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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过往

    

第三十章 过往



    公告栏崭新的玻璃映着两张并列的名字:文科第一,棠溪。理科第一,迟屿。夕阳的金光熔在玻璃上,把两个名字镀得guntang。棠溪指尖拂过冰凉的玻璃面,心口那点微弱的甜还没化开,烟草混合着檀木的气息已经沉沉压到身侧。

    “恭喜啊,年级第一。”迟屿的声音贴着耳廓刮过。

    她下意识缩肩,手腕却已被他攥住,十指强硬地挤入她的指缝,扣紧。他掌心的热度烫得惊人。

    “去哪?”棠溪试图抽手,纹丝不动。

    “跟我走。”三个字,不容置疑。

    出租车停在一条僻静的梧桐道上。暮色四合,枝叶掩映后露出一扇厚重的黑色雕花铁门,门后是栋红砖外墙的老洋房,爬山虎覆盖了大半墙面,透出经年的沉静。

    迟屿摸出钥匙开门,铰链发出悠长的呻吟。门内景象却与斑驳的外壳截然不同——

    玄关开阔,冷灰色的水泥自流平地面光洁如镜,反射着头顶几盏嵌入式的冷白光带。空气里有未散尽的松节油气味,混合着一种干净到近乎凛冽的气息。蒙尘的拼花地砖和老旧的木楼梯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利落的直线条、裸露的金属管道、冷硬的钢制旋梯盘旋而上,每一级台阶都嵌着幽蓝的感应灯带,像通往未知的冰冷甬道。

    “我生日,家里送的。”迟屿侧身让她进去,语气平淡,皮鞋踩在冷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里面,按我的意思弄的。”他抬手,玄关尽头感应灯无声亮起,照亮一尘不染的冷色调空间。

    棠溪跟着他踏上冰冷的金属旋梯,足音在空旷中回荡,心也跟着悬起。二楼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哑光黑金属门无声滑开。

    迟屿侧身:“进去。”

    画室。空间被彻底打通,挑高的穹顶垂下几盏极简的工业风吊灯,光线冷白而集中。墙面是粗粝的深灰混凝土,与脚下光滑如冰的水泥地形成冷酷的对比。几幅完成或未完成的画直接靠在粗粝的墙面上,狂放、压抑的笔触撕裂着画布,纠缠着火焰与扭曲的星空,红与蓝如同他腰侧那个无穷符号的纹身,带着灼人的侵略性。角落堆叠着几个哑光的金属画架和颜料推车,秩序井然,一丝不乱。

    棠溪的目光被那冰冷的秩序感攫住,直到迟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像冰锥刺入耳膜。

    “看那边。”

    她顺着他的示意转身。正对门口的整面墙——不是画布,是照片。大大小小,被精心排列,镶嵌在哑光的黑色金属框里,如同某种冷酷而系统的标本陈列。

    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人。

    穿着实验中学初中部蓝白校服的女孩,扎着高马尾,抱着厚厚的书穿过爬满藤蔓的教学楼长廊,阳光筛过叶隙,碎金般落在她扬起的笑脸上。另一张,是穿着素白练功服的身影,在空旷的舞蹈教室中央旋身,裙摆如莲绽放,定格在半空。还有……是舞台。刺目的追光灯下,一身渐变水蓝改良汉服的少女,正完成一个高难度的控腿,足尖绷直,下颌微扬,脖颈的线条像骄傲的天鹅。那张脸,褪去了几分稚嫩,却无比清晰。

    是她。全是她。

    棠溪的呼吸骤然停住,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上头顶。她踉跄后退一步,冰冷的鞋跟磕在同样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突兀的脆响。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灰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迟屿倚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指尖夹着烟,没点。冷白的光线将他轮廓切割得愈发锋利。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道公式。

    “初二,市里几个重点中学搞联合文艺汇演。”他目光掠过墙上那张舞台中央的、角度精准得如同测量过的“神图”,“我们一中初中部出器乐合奏,我拉大提琴。你的节目在我后面几个。”

    记忆的碎片被强行撬开一角。后台永远拥挤嘈杂。她穿着那套新做的水蓝色演出服,在角落压腿热身,盛晴在旁边叽叽喳喳,逗得她忍不住笑弯了腰。好像……是有那么个穿着黑色演出服的男生,抱着大提琴从她身边经过,个子很高,侧脸线条冷硬,眼神扫过来时,带着点……她当时没在意的审视?

    “我表演完下场,在侧幕条那边。”迟屿的视线定格在墙上一张有些模糊却构图精准的后台抓拍——穿着水蓝汉服的少女低着头,正弯腰调整舞鞋的系带,专注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柔和得不可思议。“你踩到一块松香,滑了一下。”

    棠溪猛地记起!脚下一滑失去平衡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力道很大,她惊魂未定地抬头道谢,只来得及瞥见对方线条凌厉的下颌和匆匆离去穿着黑色演出服的挺拔背影。

    “是我扶的你。”迟屿替她说出答案,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然后你上台。”他的目光投向那张最醒目的舞台照,少女在追光灯下跃起,衣袂飘飞,眼神清亮。“我绕到台下,找了现场摄影的一个朋友,用他的相机……拍下来的。”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那公式化的平静终于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深埋的、偏执的灼热。

    “那天之后,我经常梦见你。”他向前一步,踏入画室,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叩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棠溪紧绷的神经上。“只要有你名字的比赛、演出,市里的,省里的,我都去看。录像,拍照。”他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她苍白的脸上,“也去实验中学门口。放学时间,对面街角的奶茶店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最好。”

    棠溪浑身发冷,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灭顶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无形巨网精准捕捉的窒息感。原来那些模糊的、似曾相识的视线,那些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不是错觉!

    “升高中的时候,”迟屿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想过让你来一中,或者我去实验。可惜,两所学校,死对头,只收自己初中部的尖子。”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规则。”

    画室里死寂一片,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墙上无数个被框在金属里的“棠溪”安静地看着此刻真实的、摇摇欲坠的她。

    “高一下学期,”他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温度,却更让棠溪心头发紧,“听说你转学来一中。”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省略了后面的话,转而道,“我注意到你变了。不像以前那么爱笑。直到盛晴出现,总拉着你去cao场、篮球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然后我发现,”他语气平淡,像在分析数据,“只要我出现在那些地方,盛晴带着你出现的频率……就显著提高。”

    棠溪如遭雷击!盛晴……那些“偶遇”……篮球场边递来的水……迟屿精准出现的时机……碎片轰然拼凑!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爬上来。

    “再后来,”迟屿的声音像沉入冰水,“我妈提过一句,想给客房部一个领班升职,调去做经理,但对方顾虑女儿刚转学,还在犹豫。”他盯着棠溪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查了,是你mama。”

    他逼近一步,檀木与冷冽的松节油气息混合着他身上强烈的存在感,将棠溪笼罩。“我就跟我妈说,”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廓,“那就让棠溪住我们家呗。方便,省事。”   最后两个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轰——!

    棠溪脑子里嗡的一声。原来不是巧合!不是命运!她像个被精密程序推导出的结果,一步步走进他早已设定的坐标!寄人篱下的窘迫,母亲的感激,那些日夜相处的提心吊胆……全是他逻辑链条上冰冷的一环!

    迟屿看着她血色尽褪的脸和眼中翻涌的惊惧与茫然,语气放得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理性的解释:“你不好奇吗?我为什么突然非要给你补数学?”

    棠溪嘴唇哆嗦着,巨大的信息量让她几乎失语,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因为觉得,”他抬手,冰凉的指腹极其克制地只轻轻碰了碰她冰凉的手背,旋即收回,“你就该站在高处。舞台没了,那就换条路。”他顿了顿,直视她涣散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笃定,“棠溪,你自己也不甘心吧?所以才会拼了命,抓住我递过来的东西。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更高效的路径,把你本来就有的东西……激发出来。”

    “站在高处?”棠溪的声音很轻,带着巨大的疲惫和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无力感。她看着满墙冰冷金属框里那些被定格的“自己”,那些笑容、那些动作,此刻都成了无声的控诉。3年……像一个漫长而无声的围猎。“迟屿,你让我……喘不过气。”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终于艰难地吐出最核心的恐惧,“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开始。”

    “正常?”迟屿的眼神瞬间沉凝,方才那点试图沟通的理性瞬间冻结,覆上一层冰冷的阴翳。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唇角却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危险:“正常是什么?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他向前逼近一步,将她彻底困在自己高大的身影与冰冷的金属门板之间,目光锁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和一种扭曲的炽热:“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开始就是开始,结果才重要。”他的眼神像淬了火的锁链,紧紧缠绕着她,“你只需要是我的。”

    “开门!”棠溪像被那眼神烫到,猛地推开他,踉跄着扑向那扇厚重的哑光黑金属门,手指徒劳地在光滑冰冷的门板上摸索,寻找根本不存在的把手。“开门!迟屿!放我出去!”她用力拍打着坚硬的金属,声音染上绝望的嘶哑,“让我走!现在!”

    身后,迟屿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敲打着绝望的鼓点。他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阴影将她完全吞噬。

    “走?”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平静,在这冰冷的空间里回荡,“我跟家里说了,趁着假期,庆祝我们俩拿第一,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两天。”他顿了顿,看着棠溪瞬间僵硬的背影,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如钉,“我妈同意了。你妈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

    棠溪猛地转身,背脊死死抵住冰冷坚硬的金属门板,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痛和一种被至亲“出卖”的冰凉:“你……”

    “两天。”迟屿打断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空旷冰冷的画室里,“哪儿也不去。我们待着,把该说的……说完。”   他的目光锁着她,深邃得像要将她吞噬进去的漩涡。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电子落锁声,从金属门内部传来。冰冷,决绝,彻底封死了所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