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
入职
2024年9月，北川市北都大学。 “笃笃笃——” “请进。” “校长，你找我？”一个男人推门而进。 来人开口，嗓音清冽，似泉水，戛玉敲冰。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正一边品茶一边敲打电脑，闻声侧头一看，笑起来。 “呦，小季来了，来来来，快坐快坐……” 校长王致诚半站着，探身指了指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然后开门见山，也不废话。 “小季，你也来有五年了吧？工作能力我看在眼里，也是早早当上了教授。”校长不紧不慢的开口，“你也知道，每个专业课都成立了专门的课程小组。你们专业的那个小组组长，许言午啊，今年呢，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再担任组长了……” 校长顿了顿，双手交合放在桌上，语气认真几分。 “所以啊，今年得换个人……” “我觉得你就挺不错的，你看，你愿意当这个组长吗？” 季怀远没有立马回答，他低下眼，看向桌面。校长见此倒也不急，慢悠悠地继续品茶。 桌面的左边是一台电脑，右边有两盆桌面多rou摆件，很小。桌面正中间是一堆文件，文件旁有个杯盖，而杯子，已经被校长拿起来了。 至于文件资料，因为他的方向是反过来的，所以看不懂上面的字。不过文件上有照片，是证件照。 多半是一些学生资料吧…… 他寻思着。 “这些啊……” 一只手伸过来点点文件。 校长单手捏杯，跟他随口聊起来。 “文件有点多，乱了哈……” “这些啊，大多数是申请助学贷款的学生资料，还有一些是新入职的老师……”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季怀远连忙收回视线，颇有些不好意思。 可收回视线的时候，他撇到有一个被压着的文件资料，上面的证件照没有完整露出来，大概只露出了三分之一吧。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又看了回去。 这下看清楚了。 照片上只露出了五官之一——嘴唇。 那是一个有些略微丰满的嘴唇。 只是一个有些略微丰满的嘴唇。 他却不禁神色滞了几分。 心里奇怪起来，但又说不上为什么。而那个嘴唇的样子也死死地印在脑海里，赶也赶不走。他莫名觉得有点不安。 一旁的王致诚还在说话，却见对面没了反应，喊了几声。 “……小季？” “……小季？怀远？” “怀远……！” 肩膀被猛地推了一下。 他回过神来，抬眼，对上王致诚的眼睛。 嘴巴动了动。 “抱歉，校长这两天有点感冒……” 说着，他握拳咳嗽两声，声音也哑上不少，还颇有那么回事的感觉。 王致远闻言一笑:“害！我当你怎么了呢…昨晚没睡好？” 没等他回答，就又紧接着摇头叹气。 “奋斗是好事，但是啊，还是要照顾好自己嘛……” 说完顿了顿，把剩余的茶水喝完，话头又拐回来。 “…你考虑的如何啊？” 季怀远下意识把目光再次垂下，不禁又看到了那个照片，以及上面的那个嘴唇。 他的手一点点捏紧。 忽然，“啪”的一声，陶瓷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落到他心里，像一块冰 他不知道怎的就点头同意了。 王致诚乐呵呵笑着说: “行！没看错你小子。” 说完，他低头把桌上有些凌乱的文件收起来。 “哎正好，有两个新来的正好是你们心理学专业的，我给安排进你们课程组了，你可以选一个当你助教，毕竟你这头一回当组长……” 王致诚拍拍他肩膀，起身要走。 “我待会还有个会要开，就这样昂。” 说完急吼吼地朝门口走。 季怀远随即起身，跟着走到门口，不料，王致诚又杀个回马枪:“……对了，里面有个小孩，好像还是从你当年教的高中出来的呢……” 说着又翻了翻文件，掏出来一张，递给他。 “诶，找到了，就是这个小孩，叫个，介然…对！介然。实力很不错啊…你看看你有印象没？” 他抬手接过，但是脑子早已在听到“介然”二字时，就如同被敲了一棍，疼得发闷。 他下意识看向那个照片，一下子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他整整五年都不敢去回忆，不敢去思念的，熟悉的脸。 一头利落的男生短发，灰绿色的眼睛又大又亮……浓眉大眼的五官已经褪去几分稚气，多了些成年人的稳重。 笑容依旧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样子：右边的虎牙隐隐约约，反倒抢眼。而本就略微上挑的眼尾因为笑起来，变得更加明显，翘翘的，弯弯的，活像个钩子，钩入他的心，无法拔出。 她向来张扬，唯有笑起来却是少了些许锐利，多了些少年人的可爱。 于是，他便劝她要多笑笑…… 她也知道，于是每次见他，亮亮的眼便先弯起来，嘴角扬着，那颗虎牙便溜出来。 紧接着就是很干脆的一声: “季老师！” 而他往往则是溃不成兵地败逃着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太亮又太干净，灰色和浅绿混在一起，就好像被火燎过的草原，一片灰烬中冒出了点点幼嫩的生机，通过目光接触，一点点沾到他的心…… ……着实烫人的很。 捏着文件边缘的手指捏紧，他逃避似的移开视线。 看着王致诚，脸上的笑容发僵。 “有印象，是个不错的孩子……” 说着，把文件还回去，抽离的那一瞬间，他摩挲了几下指腹，似乎还残留着触感。 他一双眼睛要笑不笑，看着跟哭似的…… 他怕被看出什么，于是低头借着扶眼镜的片刻，眨了眨眼，同时心里也希望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王致诚没看出来他的异常，只是乐呵呵的要开口。 “王校长，你不是还有会议吗？” 他截断了他的话头，善意提醒一句，如愿看见王致诚猛地拍了一巴掌在脑门上。 “你瞧我这记性，那行，我先走了啊…诶对，新老师今天下午入职，你们课程小组准备一下哈……” 王致诚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留下季怀远捏着门把手，看着远处愣神。 下午啊…… 这么说，能见到她了是吗？ 她……怎么样了呢？ 会不会，身边有了新人呢？ 他敛好心思，快速关好门，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而下午课程小组的会议就定在这里。 她也会来…… 一整个上午，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里面鼓鼓胀胀的，说不上是开心，还是难过……总之一团乱麻。 而这个状态，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到达顶峰。 因为会议定在三点，现在还有一个小时。 他坐在主位，扭头看着窗外，双手交合，大拇指互相绕圈…… 思绪伴着手表上的指针，一卡一卡的。 与其说在发呆，不如说在放空。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 倏然，有一两个人进来了，一男一女，还没走近，男的就已经开口。 “哟，老季……你当上小组长了啊。” 他没回头，听见这个调笑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他嗤笑一声，嫌弃道： “程序，别那么多废话！” 而那个女老师，则是温温柔柔的走过来，也没有开口说话。 她只是向季怀远点点头，算打了招呼，然后坐下，打开电脑处理事务。 “哎，老季，听说新来俩小孩？你知道是谁吗？” 程序二话没说挑了季怀远旁边一个位置坐下，带着点八卦味开口。 他懒得理，手上动作没有停，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不知道，你到时候自己看吧。” 说着，他也打开电脑处理东西，毕竟刚开学，事情会有点多，不过主要还是不想搭理这个碎嘴的程序。 他太碎嘴了，只要搭理一句，接下来就会不停叭叭叭。 一旁的程序见自己被敷衍了，立马气得“拍案而起”，正准备说点什么来“谴责”季怀远…… 突然，一阵敲门声，又有人来了。 “报告，请问这里是季教授的办公室吧？” 季怀远敲键盘的手顿住。 他还没开口，猴急的程序扬起胳膊，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进来。 “是的是的，进来吧进来吧……” 他的手放在电脑键盘上，不再动了。 或者说他整个人，都顿住了，眸子细微颤抖，就是不敢看过去。 程序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因为他整个人都看向了这个刚刚进来的人。 “哦哟，小孩，你这一身还怪……特别的哈。” 他一脸新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一头龙须背头显得锐利十足，偏偏带的金丝眼镜弱化，不，应该说沉淀了那份锐利…… 浓颜系的五官大气还隐隐有点英气。 再配上她的简约风格长袖浅蓝衬衣，内搭一件白色T恤，配上休闲型运动裤，颇有一种带点痞气的邻居家男孩的感觉 不得不说，真的很有个性，非～常酷啊。 “你是个…女孩？” “嗯，我是女生。” “啧啧，还真是女人帅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啊。不过，没见过你啊，你是新入职的？” 季怀远偷偷看过去，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拉开椅子坐下，位置和程序隔了一个座位，而程序则是挪了挪椅子，凑过去，不过碍着空椅子，也没多近，他便干脆胳膊往桌子上一放，趴在胳膊上和介然聊天。 他趁机细细打量起来。 程序是个自来熟，很喜欢跟人聊天，逮着话头就问东问西，这儿说一嘴，那儿说一嘴的，嘴太碎。 “你一直都是这样打扮吗？” “嗯，高中就开始了……” 程序惊叹，眼里是满满的赞叹。 “不错不错，很有个性哦…” “诶对了，你叫啥啊……” “介然。” “这名字不错，好听……” “诶呀，小介然…” 不愧是不着调的程序，还没聊几句，他连“小介然”都喊上了。 “你看你长的这么帅的，五官属于浓颜系的，还带着点英气，这要是放出去，绝对能乱杀一堆小姑娘……” 程序眯眼，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不由得喟叹。 这就是长得帅的待遇吗？他明明长得也很帅啊，怎么从小到大都没人给自己个情书呢？ 介然全程微笑脸，没有因为程序问了一大堆问题以及那个有些没分寸，不着调的称呼而产生什么聒噪或者烦的情绪，相反，她的神色看上去挺温和的。 “或许吧，不过我在外留学的时候确实有收到不少女生的情书。” 她扬唇轻笑一声，对自己说的事情不以为然，只是漫不经心地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 然后一个个放在桌面上，东西不多，可也让人能够真正的看清楚她的手。 趴在一旁的程序听见她这漫不经心的语气，低声嚎叫了一嗓子。 “……天呐，这就是“大佬”的底气吗？” 话音未落，便听见他又惊讶一声。 “小介然，你这手上又是佛珠又是戒指的……” “戒指还戴的左手中指……” 程序直起腰，挑眉看着介然，语气不由得放慢…… “……你这，你，订婚了啊？” 一旁偷听一切的季怀远看了看那双噙着笑意的眼，垂眸，捏紧手指。 他自然听见了程序的话。 戒指？ 左手中指？ 她……订婚了？ 这般想着，他已经下意识看过去，正巧碰上介抬起来的视线，当他下意识准备避开的时候，介然却早就略过了他，准确说，就从来没有真正看过他，她的视线总是像一个人环视房间时，视线掠过一些不起眼的摆件，从不停留半分。 他的指尖凉了半分。 于是他便光明正大的视线跟随着，不放过任何细节。 介然整好了资料，回看了他一眼，眼神平淡的很，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了，疏离的好像不认识一样。 她转回视线，不紧不慢的回答…… “嗯，我有未婚夫了。” 程序则在一旁感慨：“这么年轻就要进入婚姻的坟墓啊？” 但程序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没有在说话了。 也许是他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说他自己说累了，又或者是看出来介然是个性子偏内敛的，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那么多可能会让人反感吧，所以没有再逮着介然问来问去，不过季怀远是怀疑他发现没有下手可能了，所以蔫巴了。 他转过头，带着一丝感慨跟季怀远聊天。 “老季…你听到了吗？这么年轻就订婚了，看来对方也是知道这个小孩很优秀……先下手为强啊～” 他摇摇头，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己为什么还没遇到真命天女。 季怀远没啥心思听他讲话，他讲完了，他也终于敛好心思，扭头，故作嫌弃地撇了他一眼。 “幼稚……” 话音落下，又有人推门而入。 是另一位新来的老师，刚进来其他人还没反应，一道声音就先一步响起。 “陆阳飞？” 是介然。 她站起来，走过去，语气里是明显的惊讶。 被叫做陆阳飞的男生，看到介然也是先睁大眼，然后笑起来，温和的说: “小然，是你啊……你也来了？” 介然没回话，只是双手抱胸，挑了挑眉，“嗯哼”一声，算作回应。 陆阳飞无奈轻笑，摇摇头，找了介然旁边的位置坐下。 一旁的程序看的分明，看着那俩人熟稔的对话，一副你笑笑，我笑笑的样子。他撇嘴，然后往后一仰，凑近季怀远。 “这是她未婚夫？”还不等季怀远回答，他就转而又否认，“不对，不是未婚夫，应该是玩的很好的朋友……” “啧啧，连朋友看着都这么优秀…要不是能看出来他俩就互相没那意思，光从表面看，那也挺配的…” “啪！” 有什么东西被拍了一下。 声音有点大，似乎还带了点情绪。 程序终于舍得回头看，却看见季怀远合上电脑，正用那双纯黑的眼珠默默盯着自己，里面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就仿佛，目前的平静只不过是经历了疯狂后的假意太平。 “哼…” 冷不丁的，他笑了一声。 季怀远不常笑，笑起来也是淡淡的温和，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可眼下他只觉得浑身发毛。 直觉告诉他，他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因为每次都是他讲话太快不过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时候，季怀远才会这样看他…… 程序连忙讪笑两声，作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呵…” 好在，季怀远也只是冷笑一下，没有说什么，然后打开电脑，继续敲来敲去。 程序直起身，坐好，不敢再乱动。 他一边心里嘟嘟囔囔，一边偷偷用余光看他，看他脸色还好，于是摸了摸鼻子，松了口气。 他可真冤枉啊，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惹得这位爷不高兴。 害，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叫他是他好哥们，好兄弟呢。 而另一边的季怀远则是心里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些许震惊。 很明显，他刚刚的行为算得上是迁怒，他其实心里知道，程序说的没什么问题，因为从外人眼里看，就是那样的。可是那些话一旦跑到他耳朵里就是变得刺耳的很，他一个字都不想听见，冲动之下，他合了电脑，使的力气还不小，其实不光程序扭头看，剩下的那位女老师和陆阳飞都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只有介然没看他。 她几乎只看着陆阳飞。 这个认知让季怀远感到心里的血似乎都堵住了。 实在无法平静。 他不由得心里苦笑。 以前的他，或者说一直以来，他都情绪比较稳定，一般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反应，像刚刚由着性子耍脾气，他很少做…… 可他知道他控制不住。 偏偏……关系到了介然呢。 他心里一直都很明白，自己对她，向来没有自制力，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