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过往
"娘娘。"穿着藕荷色宫装的侍女捧着剔红漆盘进来,盘中一盏甜白瓷碗盛着晶莹剔透的羹汤,"御膳房新熬的木瓜银耳羹,说是能消暑润燥。" 杨倩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纤指,碗中倒映出她精心描画的远山眉。银匙搅动时,她忽然想起那年在上元灯会上,杨青将一件织金斗篷披在她肩头,附耳说出的那句话:"记住,你永远是杨家的女儿。" 窗外的蝉鸣忽然刺耳起来,杨倩舀起一勺凝脂般的羹汤,腕间翡翠镯子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杨倩轻轻摆了摆手,嗓音温软地吩咐道:"给怀柔宫的宫女太监们都赏一碗木瓜银耳羹吧,春竹,你去安排。"春竹闻言福了福身:"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待春竹退出主殿,宫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享用着赏赐。一个瞧着年岁尚小的宫女捧着瓷碗,悄悄凑到春竹身边,压低声音道:"春竹jiejie,柔妃娘娘的性子真是顶好的。奴婢进宫这些时日,还从未见娘娘动过怒呢。就算咱们偶尔出了差错,娘娘也不过轻言细语地说两句罢了。" 春竹见众人应声,面色稍霁,却仍绷着脸道:"既知道娘娘待咱们的恩情,日后行事更该谨慎些。若叫我知道谁在背后嚼舌根..."她故意拖长了声调,眼神凌厉地扫过众人。 "jiejie放心,咱们省得的。"几个小宫女连忙应道,手里的糕点都捏得变了形。 春竹这才摆摆手:"都散了吧,活计还多着呢。"待人群三三两两离去,她独自立在廊下,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主殿方向。夜值时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那盏将熄未熄的宫灯下,娘娘单薄的背影,和偶尔传来的压抑啜泣。得宠又如何?这深宫里,谁不是戴着笑脸面具过活呢。 杨倩接到杨青密信时,指尖在信笺上微微发颤。计划提前了——短短四个字,让她恍惚看见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或许是青云直上,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这些年她总在镜中看见两个自己:一个是醉仙楼里那个被唤作"玉奴"的姑娘,罗袜生尘的绣鞋踩碎过多少珍珠;另一个是杨青从脂粉堆里捡出来的孤女,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第一个字时,笔锋划破了三张宣纸。 她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杨青用狐裘裹住她伤痕累累的身子时,她正攥着半块染血的玉佩——那是她被变卖时,从生母手里拽下来的最后念想。 她偶然间听闻了杨青的旧事,这才惊觉他竟与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好歹在锦绣堆里长到及笄,父母将她当作明珠般捧在手心娇养。而杨青不过垂髫稚子时,双亲就被那些杀良冒功的兵痞害了性命——父亲将他塞进灶膛的柴灰里,那guntang的余烬烙红了孩童的脊背,却让他捡回条命。 自此这无根浮萍般的少年,在街巷间与野狗争过食,在酒楼里被醉汉当痰盂踹,给富户当牛做马时,连主家养的画眉鸟都比他多三分体面。有回因半块馊馒头,他被几个地痞打得肝肠欲裂,拖着血痕爬去县衙鸣冤,换来的却是衙役用包铁水火棍教他"规矩"。那日暴雨冲刷着青石板缝里的血丝,少年蜷在城隍庙破败的神龛下,将崩落的牙齿和着恨意咽进肚里。 从此他眼底总凝着层薄冰,笑时像钝刀子在割rou。 他散尽千金,只为攀附一个末流小吏的庶子。自此,他像条毒蛇般潜伏在大魏官场,专门寻觅那些沽名钓誉的"清流"官员。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对着铜镜练习谄媚的笑容,直到脸颊发僵。 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们怎会知道,这个跪着给他们端茶倒水的寒门学子,早就在心里给他们判了死刑。直到那场精心策划的刺杀——他算准了魏轩巡游的路线,算准了刺客出手的时机,甚至算准了自己扑救时衣袂翻飞的角度。 太傅的冠冕戴在头上时,他闻到了血腥味。朝堂上的老狐狸们只见他温良恭俭,却看不见他藏在袖中的獠牙。当他的门生故吏遍布六部时,连龙椅上的那位也开始夜不能寐。 "老师..."新科进士们的膝盖跪得发青,而他的目光,早已越过重重宫墙,落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楚曦和捏着新做的桂花糕往祁宁郡主院里走,指尖在食盒提手上无意识地摩挲。她想起自己笔下那个总爱穿靛青色长衫的杨青——当初为了推动剧情随手安排的反派,此刻却像根刺般扎在心头。 "郡主尝尝这个。"她揭开食盒时,桂花香混着蒸腾的热气漫出来,"用的都是今晨新摘的金桂。" 祁宁郡主捏起一块糕点,突然发现楚曦和正盯着她腰间玉佩出神。那玉佩上月前才新换了靛青色的络子。 "这络子..."楚曦和喉头动了动,"颜色倒是别致。" "杨太傅上月送的。"祁宁郡主笑着抚过丝绦,"说是江南新到的丝线。" 祁宁郡主望着眼前作妇人打扮的楚曦和,不禁莞尔:"上回见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转眼就成了小媳妇。"她促狭地眨眨眼,"卓禹待你可好?若敢欺负你,本郡主定要让他尝尝鞭子的厉害。" 楚曦和抿嘴一笑,鬓边珠钗轻晃:"他呀..."话到嘴边却转了话头,"倒是郡主与太子殿下..."她忽然凑近几分,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听说前日太子特意命人送了岭南荔枝来?" "你!"祁宁耳尖倏地泛红,手中团扇"啪"地展开,"好个楚曦和,成了亲反倒愈发没规矩了。" 檐外夏雨淅沥,将两人清脆的笑声揉碎在青石板上。 祁宁指尖捻起一块芙蓉糕,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小口,金丝护甲在烛光下泛着微芒。"横竖不过是做场表面夫妻罢了。"她将半块糕点扔回描金瓷盘,溅起几点碎屑,"自打进这东宫,连铠甲摩擦声都成了奢望。倒是多亏你父亲在礼部当差,你才能时常来解我的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