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商鹤

    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却像那黑夜，天边灰冷，漫天飞雪。

    慕霆领了太监总管送来的玉质承露杯就去了御花园。

    皇帝明面上是要那晨起的朝露，可暗地里却是要罚他站在风雪之中受冻。

    慕霆自是不可能不遵守，随便找了个空地，披着黑色的大氅，静等着翌日的到来。

    宫城墙高也遮挡不住雪花飞舞，鹅卵石铺就的路面早早就被染成了一片纯白，连他刚留下的脚印都很快被新雪覆盖了住。

    说句实话，在这极端的天气之下，连宫内的太监和宫女都知道要躲清闲，没事啊就更不可能乱走动。

    除了个别不得不办差的侍女会经过这御花园以外，甚至连个鬼影子都没。

    不过就算如此，慕将军被圣上惩罚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京城上下大小官员无有不知。

    馒头是慕霆的贴身侍从，此刻也只能站到那亭子下面看殿下被雪淋。

    他狠狠地捏住拳头，在殿下一点一点变得苍白的面容里，着急万分。

    原也怪不得殿下说，沈表妹跟着他会受苦。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走来，陪在殿下身边看过太多的白眼和冷遇……

    殿下如此被皇帝忌惮着，就算是如愿娶了沈表妹，皇帝怕也会担了那杀子的罪名——

    那皇帝老儿本就昏庸无度，此时不杀不代表被逼急了还不敢杀？

    雪虐风饕，自是躲不过寒气入体。慕霆轻咳了两声，将拿着承露杯的手藏进了披风里面。

    这皇宫之内要问哪里最为好看，就属这种植着名贵花卉的御花园了。

    回想到沈瑾喜欢的红梅，竟也有些遗憾在此刻欣赏不到了。

    只是因为御花园什么都种就是没种红梅。

    时间苦苦的熬过，渐渐来到了翌日的平旦。

    慕霆的手脚早已经冻僵，但还是忍着不适一点一点地接着露珠。

    等接满了整杯，前朝的例会都已经接近了尾声。

    慕霆端着杯子直接入了大明宫。

    他风尘仆仆而来，满身白雪，所过之处留下了清冽的寒气。

    大明宫的炭火烧得很足。

    不消一会儿就将他身上的雪暖化，变成了水珠滴在了地上。

    众大臣因为慕霆的到来各个缄默无言着，直至他跪在了地上参拜圣上，这才交头接耳起来。

    慕凌顷高座皇位，却姿态懒散。

    他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敷衍地挥了挥手：“吾儿有心了。高宁，还不快替朕接过露水，下了朝朕一定好好品鉴。”

    被叫高宁的总领太监赶忙走下台阶接过了慕霆手里的承露杯。

    ——当真是满满一大盆，他走一步都能晃洒的程度，这八皇子愣是就这么从御花园端来了朝堂。

    慕霆眼睫上的冰渣化成了水珠从眼上蔓延至下颌。视线被模糊住，他没有理睬，只是依旧弯着腰在等待着圣人的回应。

    慕凌顷自是看见了慕霆还没起身，他故意晾着，扫了眼堂下的三皇子。

    三皇子接到暗示，拱手启奏。

    近来，因着暴雪的肆虐导致北方农作物减产或绝收，引发大规模的饥荒和冻死。

    此案一提，皇帝苦恼地揉了揉头，询问大臣可有解决之法。

    也不知是因为何故，众大臣都有提案，说是要放粮救灾、说是要开坛做法祈求仙鹤能降下福祉保佑乾安国泰民安、说是要派个有威望的话事人前去安抚等等，一时之间，各抒己见。

    争吵下来的话头，聊着聊着就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八皇子身上——有人提议，让慕霆前往北方救助。

    慕凌顷缓缓笑了起来，装腔作势：“吾儿意下如何？”

    慕霆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冷酷：“内阁学士提议开坛做法祈求仙鹤降福，臣附议。”

    内阁学士面露疑色，出声提醒：“将军，此刻陛下问的是前往北方赈灾。”

    慕霆从容不迫：“哦？是嘛……都怪臣一心只想尽孝，被风雪冻伤了耳朵，竟然听漏了去。请陛下恕罪。”

    慕凌顷不好在晾着慕霆，一拍大腿，站起了身：“朕听闻百姓受苦，朕心悲痛……挨？你怎还跪着？高宁你竟然也不提醒朕！吾儿快快快起身，朕知你最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慕霆作揖叩谢：“谢陛下。”

    慕凌顷眼见着慕霆站起了身，又问：“那……”

    不等皇帝说完，六部尚书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也附议。”

    慕凌顷一时被搞蒙了，目瞪堂下六部尚书：“你附议什么你附议。”

    六部尚书严肃道：“仙鹤居每年成百上万的养着，近来祸事频频，也是时候让仙鹤出山。让年近百半的臣也见识见识陛下口中的神迹。臣真心祈愿我乾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早年皇帝荒唐迷上了白鹤，想要豢养，随口找了个由头说仙鹤乃是祥瑞、是神使。随后开辟御苑赐名仙鹤居，举国之力大规模征讨稀世白鹤。

    为此，乾安掀起白鹤浪潮，权贵压榨，商人敛财，百姓哀嚎遍野。

    左相沈成言淡定地咳了一声。

    站左相一派的众大臣，察言观色地站了出来，高声道：“臣附议——”

    好端端的派遣因着白鹤论被搁浅了下来。慕凌顷只能先随了大臣的意请仙鹤出山，直至朝会结束商量的也都是开坛的一应事宜。

    下了朝，左相沈成言走至到慕霆身侧，关心道：“身体可有不适？”

    慕霆清冷地笑了笑：“谢舅父关心，臣无碍。”

    沈成言一张苍老的脸庞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祈福期间，你且先造些声势出去，这场戏就有得看了。”

    慕霆早已经在殿内就有了筹划，此刻闲聊道：“陛下让臣去救灾，舅父怎么看？”

    沈成言轻哼了一声：“哼……他能安什么好心。”

    慕霆自是明白，但只要回想到百姓们那一张张的脸庞，于心不忍：“就算是个坑，臣也想去闯一闯。”

    沈成言微微皱起了眉，说起了旁的：“昨晚上阿瑾闹着要闯宫门，我拼命哄了半天，今早上她又早早等在房外，求我务必将你囫囵个的带回去……”

    慕霆停下了脚步，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担心。

    沈成言跟着一起停在原位，他看了他两眼，叹了口气：“霆儿，这世上是有人忧你、思你、等待着你回家的。”

    慕霆回以目光，没有接话。

    这茬被两人默契地按压了下去，一路上又聊起了旁的，直至走出皇宫外，不等坐上相府的马车，等待在外的内阁学士之女迎上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