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又见面了，一起逃课吗？”

    那家店还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小小的门店，油腻的地面，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能瞬间勾起人食欲的、浓郁的麻辣香气。

    墙上贴着早已泛黄的菜单，价格比市中心那些精致的餐厅要便宜好几倍。陈然和庄述各自端着一个塑料大碗，在种类繁多的食材冰柜前穿梭。

    陈然选的还是老几样，方便面，豆皮，鱼豆腐。她没有拿太多rou类，因为贵。这个刻在骨子里的、关于贫穷的习惯，即使在现在，也依然没有改变。

    而庄述，则毫不客气地夹了满满一碗，各种rou类和海鲜堆得像座小山，最后还要老板多加一份辣。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桌子有点晃，庄述很自然地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巾，叠起来塞在了桌子腿下面。

    菜很快就上齐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被端了上来，红油滚滚，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和金黄的蒜末。

    陈然拿起筷子，挑起一根裹满了汤汁的方便面，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那股熟悉的、辛辣而又温暖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里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她看着对面那个正慢条斯理地、将一颗完整的虾剥好，然后扔进自己碗里的庄述。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吃饭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优雅。

    情不自禁的，陈然想起了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也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小学的教室里，总是弥漫着粉笔灰的味道。

    班主任，一个姓李的中年女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数学题。李老师很势利，她喜欢那些穿着干净新衣服、父母会给她送礼的学生。而对于陈然这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连学杂费都交不齐的穷学生，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陈然，”李老师忽然停了下来，用她的手指，敲了敲黑板，“这道题，你上来做。”

    那是一道超纲的奥数题。整个班级，鸦雀无声。

    陈然站起身，攥着衣角，走上了讲台。她当然不会做。她连奥数班是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不会吗？”

    李老师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平时考试不是总考第一名吗？怎么一到这种需要灵活运用的时候，就不行了？我就说，死读书是没用的。脑子不活，读再多书，以后也还是个没出息的穷光蛋。”

    她的话扎在陈然的心上。她站在讲台上，低着头，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自己身上。

    陈然的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教室的后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校服，却显得异常干净的女孩。她很高，很瘦，黑色的头发被剪得很短，像个假小子。

    她没有背书包，手里只是拎着一个装着几条小鱼的玻璃瓶。就那么懒洋洋地靠着门框，看着讲台上的李老师，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就是庄述。陈然以前没见过她，因为她总是在逃课。

    “报告老师，”庄述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刚才在后山的小河里，好像看到了您的钱包。”

    李老师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陈然一眼，然后便急匆匆地，冲出了教室。

    教室里一片哗然。庄述没有再理会任何人，她拎着她的玻璃瓶，走到了教室最后一排那个空着的位置，坐下，然后开始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瓶子里那几条因为换了新环境而显得有些惊慌的小鱼。

    那天之后，李老师再也没有找过陈然的麻烦。

    后来陈然才知道，李老师那个昂贵的钱包里，不仅有钱，还有一张她和学校教导主任开房的发票。而庄述，只是“碰巧”，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捡”到了那张掉在地上的发票而已。

    从那以后，她们就成了朋友。

    庄述会拉着她一起逃课，去后山的小河里捉鱼。她会把她从孤儿院院长那里“拿”来的、昂贵的进口巧克力，分一半给她。她会教她，怎么用最简单的方法，让那些看不起她们的老师和同学，闭上嘴。

    那段时光，是陈然灰暗的童年里的亮色。

    可那亮色，并没有持续多久。

    十一岁那年，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一辆黑色的、与这个贫瘠小镇格格不入的豪华轿车，停在了庄述的孤儿院前。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看起来很漂亮又斯文的男人。他对庄述笑了笑，然后对她说：“小述，和我回家吧。”

    庄述没有回头，也没有跟陈然说再见。她只是将手里那个装着小鱼的玻璃瓶，塞进了陈然怀里，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子很快就开走了，只留下一阵呛人的尾气，和呆立在原地的、不知所措的陈然。

    从那以后，她们就很少再联系了。

    陈然听说，庄述被一个很有钱的男人收养了，去了大城市，过上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她偶尔会给陈然写信，信很短，只是说她一切都好，不用担心。而陈然，也只是回信说，让她好好学习，不要再逃课了。

    她们的世界，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叉的直线，渐行渐远。

    直到大学开学那天。

    陈然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站在人来人往的报道处，周围是穿着光鲜亮丽、由父母陪同着的新生。她排着长长的队，汗水浸湿了后背。就在她快要排到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sao动。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戴着耳机，背着一个吉他包的女孩，直接无视了长长的队伍，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她摘下耳机，用手指敲了敲负责登记的学姐面前的桌子。

    “你好，政治系，庄述。”她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懒洋洋的，没什么情绪。

    那个学姐显然是被她的气场镇住了，愣了一下，才手忙脚乱地，从一堆表格里，找到了她的名字。

    “啊，庄……庄述学妹是吧。你的宿舍在……”

    “不用了。”庄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住宿。把学生卡给我，就行了。”

    她拿了学生卡，便转身准备离开。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和队伍里的陈然，对上了。

    两人都愣住了。

    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周围嘈杂的人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你……”庄述先开了口，她看着陈然，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真实的惊讶，“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考上了。”陈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庄述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她笑了。那笑容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有些刺眼。

    “是吗？”她说，“那以后，我们又能一起逃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