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危机
信任危机
准确来说,南洋市的高中正式开学是统一定在元宵后,只是像南洋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会给学生提前开学习,接上个学期的课程进度上课。 正式开学前学校化学备课组给整个高二年级有意向参加奥林匹克竞赛的学生组织了一场小笔试,题目就是历年的竞赛真题。 阮言在这之前的全校考试里是蝉联过几次化学单科王的,毫无疑问这场小考试对她来说易如反掌,而且还能在团队里表现得出类拔萃。 不过补课期间,除了年级部、备课组和食堂正常工作以外,其他部门还是休假状态,所以竞赛的学生还是得等到出了春节,举办完开学典礼之后,才能开始他们步入实验室。 补课期间只需要学生抽出第三节晚自习的时间去培训教室上课,课下再花点时间完成练习就可以了,但是阮言已经感觉到压力如山大。 这天晚自习,阮言手里捧着厚厚一沓卷子,踩点进了教室。 卷子是化学备课组花了很多精力时间给他们搜罗的各地竞赛题,以及一些典型实验的cao作注意事项表。 叠起来有她一个巴掌那么厚。 也没人告诉她要这么拼啊? 坐在最后一排单人单座的优势在此刻显现,没有同桌,而且泛交的朋友也不会来刻意打扰。 不过到了正式开学,喻卿给班上的座位进行大调整,包括之前没有换过座位的阮言也调了,从后排靠空调换到了后排窗。 明明可以不换的,喻卿非要让她花点时间来搬座位。 “靠近窗口,我每次查堂就可以很容易看到你,”办公室里,喻卿一边掰着她的手指一边和她解释,“而且开学之后你会很忙,应该很少有时间再来我办公室‘sao扰’我了。” 听她这么解释阮言感觉心里暖暖的。 也是,到了三月中旬,高二年级的竞赛学生都在为五月的省级初试做准备,阮言都是实验室和化学办公室两边跑的,只有去喻卿办公室交取练习册试卷才会“光顾”一下。 下课大多数时间都是拿着竞赛题跑去教学楼大厅那边的化学办公室找邓老师,其间会路过喻卿办公室的窗前。 她发现,以前喻卿不怎么喜欢拉开窗帘,现在每次路过窗帘都是敞开着的,几乎每次都能在路过时和里头办公的喻卿短暂对视一眼。 进了潮湿的四月份,南阳市气温也逐渐回升。 一中的清明节假期有将近三天,阮言家一般祭拜祖先和踏青她是不会跟着去的,就应了余烁的邀请出去吃个饭散散心,毕竟大半个月里忙活了这么久是该好好放松一下。 地址就在学校附近的江湾广场,逛了很久后到了饭点,阮言拉着余烁到一家炒rou店。 “这家烤rou我超级喜欢,”阮言一边扫码点单一边和余烁叨叨,“我以前也和彭畅经常来。” 余烁坐在她对面给她倒饮料,“你现在是越来越忙了,大半个月请不来一次。” “我现在不是在忙活竞赛的事嘛,有时候周天下午也要待在学校实验室。”阮言耸耸肩,看起来没所谓的样子。 “太折磨人了吧,为什么这么想走竞赛?”余烁看着眼前这个把“周天没假期”说得这么轻松人,有些担心她的心理状况。 “我不就是冲着保送名额去的吗,要是真的拿到了我也能快点解脱。” 快点走出高中校园,身份距离也离喻卿更近一步了。 “也是哦,但你可别给自己累垮了。”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小孩……”阮言抬起头来,声音却戛然而止。 “怎么了?”余烁低头看了眼手机,察觉到了阮言不对劲,于是抬头看她。 “没事没事,”阮言迅速整理好脸上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你来点吧,我想起竞赛的一点事,先打个电话。” “真够忙的。”余烁也没多想,拿起手机扫了餐桌上的二维码。 阮言点开通讯录,拨通了那个被自己设置成特别关心的号码。 透过烤rou店的玻璃窗,阮言能很清楚地看到对门咖啡店的一间卡座里那个熟悉身影,黑色微卷的长发,带着金框眼镜,她现在正在和对面一位衣装整洁的男士谈话。 她是背对着阮言的,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是从那位男士腼腆轻松的笑容可以看出,两人似乎聊得不错。 这时女方的手机响了,阮言看见她拿出了手提包里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头和男方说了些什么,再离开卡座去接电话。 “喂——喻老师?”阮言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不那么紧张。 “嗯,怎么了软软?”喻卿那边很安静,大概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的电话。 “啊……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啊不,是很想你。” 阮言听到喻卿那边笑了一声,然后回她:“这才多久没见呢?” “已经很久了……” 其实昨天放假前还在学校见过,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太粘人了? “呃,老师你现在……在哪呢?”于是她立刻转了话锋。 可是喻卿那边并没有马上回应她,而是沉默了几秒钟。 阮言这边的环境很吵,但她能听见自己明显失衡的心跳。 “我在家呢。” 简短的一句话回答她,悬着的心似乎也垂落谷底。 “好,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阮言又重复了一遍,没有拆穿她。 只是这一遍的语气似乎比上一次低沉些。 “你怎么了?”喻卿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孩的不对劲,“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只是想你了而已,”她放松语气,装作没事发生的模样,“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挂了,喻老师再见。” 她率先挂断电话,把手机反扣在餐桌上,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把失落的情绪压下去。 还好余烁还在低头用手机点单,没空看她,不过她刚刚讲话的一些内容还是被听到了。 “你那位喻老师教化学?” “不是,教英语。” “那你打给她?”余烁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调侃。 “她是我班主任,竞赛的一些信息还得从她手里过。”撒谎不打草稿。 “哦,这样啊。”余烁也没有多想。 晚上家里的司机接阮言回郊区的别墅,在回家的路上她心情十分低落。 她坐在后座,主驾驶的后面,为了不让司机发现自己情绪不对劲。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般掠过阮言的脸庞,却在她的眼底沉淀不下丝毫光亮。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任由车辆行驶的细微震动传遍全身。 为什么说谎?为什么要骗我?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反复刺扎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那个总是用清冷嗓音耐心纠正她错误语法的人,那个会在无人处温柔抚摸她发顶的人,此刻一句轻飘飘的“我在家呢”,就将她们之间建立起来的信任击溃。 那个男人是谁?同事?朋友?还是……家人安排的相亲对象? 阮言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里那双含笑望着她的陌生男人的眼睛。 猜忌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这场禁忌的关系里,她交出了全部的真心和热忱,却连一句实话都无法换来。 她好想现在就打过去一个电话质问喻卿:“那个男的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还要骗我说在家里?”,可是她有资格去干涉喻卿的社交呢? 她和喻卿现在能算什么? 台面上只是班主任和她班上的学生、任课老师和她的课代表。 但背地里却一直维持着暧昧不明的关系,没人知道处于师生关系的她们会接吻拥抱,会上床zuoai。 这样矛盾的思绪下她才反应过来——是她想要名分了,一个能理所当然表现占有欲的名分,一个能光明正大站在喻卿身边陪她一辈子的名分。 名分吗?可她们之间,从来就是不对等的。 她是学生,是更年轻、更冲动、更容易被情绪掌控的一方。而喻卿是成年人,是老师,她掌握着所有的节奏和分寸,她可以轻易地走进阮言的世界,而阮言却对她知道的少之又少。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她不知道喻卿的过去,在哪里长大在哪里读书,也不清楚她的家人,她的家庭…… 八年的年龄差距,她费尽心思去追赶。她那么努力地想通过竞赛早点缩短这段距离,迫不及待地想长大,想变得足够优秀,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喻卿身边。 可喻卿呢?喻卿是否真的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还是说,对于二十六岁的喻卿而言,十七岁的阮言,终究只是她平淡的教学生涯里一段出格又随时可以抹去的插曲? 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开始得不明不白,没有承诺,得不到认可,仅仅靠着两人默契的不戳破来维持。 说难听点,似乎就是身份不平等的地下床伴关系。 可是这样的关系能维持多久? 她不敢想,因为她通过网络看过太多同性情侣因为家里人不同意或者社会歧视而分道扬镳的悲惨故事。 以前还在用“我们两情相悦”的理由来安慰自己,或许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可是今天看到的那个男人好像击碎了她的幻想。 忽然间意识到,她好像从来没考虑过,喻卿她等不等得起。 车辆驶入别墅区,离了城区的灯火阑珊,进了郊区光线渐变暗。阮言抬起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仿佛也看到了自己那份无所适从的感情,正疾驰在一条没有光亮的隧道里,不知尽头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