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狩猎

    羊皮纸被展开的一瞬，烛火悄然摇晃，仿佛察觉了空气中突如其来的张力。

    伊雷恩原本只是随手一翻，像拆一封无足轻重的来信。

    可当那一排排熟悉却过分“标准”的字迹映入眼帘，他的呼吸忽然顿了一拍。

    ……不是回信。

    那是局。

    仿造了他的字迹。

    他缓慢地、反复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指尖按住卷轴边缘，有一瞬不自觉地发紧——像是某种原始的警觉，从掌心窜至背脊。

    他笑了一声，低低的，像在夜里听到某个旧情人写来讽刺情书，明明带刺，却叫人忍不住反复咀嚼。

    “她在玩我。”

    他抬眼望向窗外，夜雪无声，远山失焦。

    而那一瞬，他舌尖轻抵上颚，像是克制住某个咬唇的冲动。

    心跳开始轻微加速。

    他不是没被人试过反将过，可像这样——

    像这样不动声色地把陷阱伪装成馈赠，连个注脚都懒得留的对手可不多见。

    他起身，在密室中踱了几步。

    烛火倒映在他眼里，他忽地低声笑了出来，拇指轻轻摩挲掌心，好像那份情报还残存在皮肤上。

    “你到底想怎样？”

    “就凭这个，就想引我入局？”

    他嗤笑，语气轻飘，却眼尾隐隐泛红，像是某种快感被压抑太久，终于找到了释放的方向。

    他又坐下，手肘撑在桌上，半掩面，轻轻闭了闭眼。

    脑中那张纸已不再是纸，而是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不紧不慢地，将刀送上了他的颈窝。

    **

    他睁眼，盯着案上的地图，盯着那被她“亲手设计”的假情报路径。

    红色的笔墨下有一条过分扎眼的路径。

    “……你在赌我会上当。”

    “我这个人啊……”

    他低声道，唇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最喜欢别人想要掌控我的样子。”

    他的手指描摹那份地图，将那份情报延着字迹描上心里，像是把她设下的局一笔一笔抄写进自己身体里。

    他的眼神变得专注、沉静，眉梢却不自觉微扬——像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谈情说爱。

    他忽然抬起手，解开喉口的领扣，像是觉得呼吸有点闷热。

    远方星火未明，而他那颗向来温和、恪守规矩的心，在这一夜第一次微微颤动。

    ——像是某个他从未允许过的角落，在她的“礼物”下，被点了一点火。

    他低头，指腹抚过纸张，神色难辨。良久，他轻声说：

    “……真漂亮啊。”

    那不是赞美字迹。

    那是……心甘情愿落入局中者，对猎人抛出诱饵的由衷感慨。

    “她下了一子。”

    “黑骑士走中路，杀气都不藏，却偏要我踩上去。”

    他伸出手指，在自己刚画完的地图上点了点那处秘密约定的死地，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与她触碰。

    “我被困在她的棋盘中央。”

    他目光落在烛火上，仿佛在看某人眼睛，低笑出声，像在呢喃，也像在撩拨：

    “怎么办，可我不想逃。”

    他微微倾身，将那份来自尊贵之人的假情报收起。

    他会部署军备。

    然后，亲自赴约——

    因为，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

    清晨的浓雾尚未散尽，猎场寂静得像一道沉默的谜语。

    露菲利亚坐在漆黑的马上，猎装裁剪利落，银发盘起，连一丝杂乱也不允许存在。她的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远方薄雾中若隐若现的树林，视线锐利如刀锋。

    身后的侍从默不作声地跟随，只有偶尔马蹄踏过落叶的沙沙声。整个队伍像一支箭，紧绷却静默地等待发射的时刻。

    女王轻轻抬手，所有人立刻停下。她缓缓地抽出长弓，皮革护臂在晨光下散发出暗淡的光泽，指尖熟练而冰冷地拉紧弓弦。刹那间，她的气息完全凝固，仿佛连呼吸也已暂停。

    一道锐响划破空气。

    远处的树林中传来猎物被击中的低哀，随即便是重重倒地的声音。

    露菲利亚放下弓，微微一偏头。立刻有人驱马过去查看。不多时，侍从回来禀报：“陛下，一箭正中心脏。”

    她淡淡地颔首：“很好。”

    但就在此刻，一名军官策马赶到，面色肃然，低声禀告：“陛下，边境传来急报，维尔迪纳方面似乎故意挑起了一场小规模冲突。”

    露菲利亚的表情几乎毫无变化，只微微挑了挑眉梢。她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手上的皮护臂，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看来，那位神秘的朋友又在给我们送消息了。”

    军官压低声音询问：“需要立即回宫布置吗？”

    女王轻笑一声，眼底的神色犹如锋利的箭尖：“不必，就在这里——传令下去，就按预定的演习计划行动。既然他想陪我玩，那就奉陪到底。”

    话落，她收起长弓，冷冽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侍卫与军官：“告诉他们，狩猎开始了。”

    **

    不到一小时，边境附近的开阔地带便传来了炮火的轰鸣。

    交战的两方迅速展开激烈的对射，箭矢与火炮交织成密集的死亡之网。

    维尔迪纳的士兵明显有所准备，阵型紧密，行动迅速；而露菲利亚麾下的军队也丝毫不退让，火炮精准地落在敌阵薄弱处。

    烟尘弥漫，鲜血飞溅，交战双方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各自的火力。

    露菲利亚策马立于阵地后方的制高点，冷冷地看着战场上的一切。她的指令简洁而精准，每一句都能带动全局的走势。

    “左翼，前进掩护！右翼稳住，火炮集中攻击敌方中央！”她沉稳有力的声音如同利刃般切割着空气。

    士兵们迅速行动，整齐划一的军阵如同钢铁洪流一般涌向对手。

    渐渐地，维尔迪纳士兵的阵型开始松动，露菲利亚眼底泛起冷酷的满意：“告诉前线指挥官，压上去，我不想看到一个敌人离开这里。”

    随着女王的话音落下，军号再次响彻天际，响彻战场的每个角落。

    露菲利亚的神情毫无波澜，只是那双眼睛中隐隐闪烁的光泽，透露出她对这场狩猎结局的自信和冷静的决绝。

    战场的硝烟逐渐散去，夕阳沉落于远山之后，天幕渐渐染上深沉的暗蓝。

    露菲利亚收回目光，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远方隐约闪动的火光中。那里，是她设下的棋盘中心。

    她轻轻抬起手，指尖似乎仍留有弓弦冰冷的触感，眼底悄然浮现出一抹极浅的笑意。

    “陷阱已经布好。现在，你该跳进来了。”

    低语随风而逝，只有她自己听见，像一场尚未结束的邀约，隐匿于无声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