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

    梅之忆起她们相识的开头，好像青春少女电影的结尾。

    明明快到白露了，怎么天气还是这么闷热。仿佛病毒式轰炸手机的高温预警还在昨天。南方的初秋如此虚伪，它是夏季和冬季的短暂拥抱，带着秋天的名头，实为有攻击性的夏季向冷冽的冬天进发。新学期就在这样狭隘的季节里开启。

    就在真正的秋天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了的疑问中，梅之诞生出不切实际的想法，总期盼着第二天一醒来就可以从衣柜一堆彩色短裙里扒拉出似乎弥留了一整年的长袖长裤，再尖叫着“好冷好冷”，实则欣喜地穿上心爱的卫衣。

    在往宿舍楼搬行李的深一脚浅一脚里，梅之真心不懂怎么会有神人把女生寝室建在半山腰的。第二唾弃的就是去旅游把宝贝女儿丢给司机的无情爸妈。拜托，这可是人生新际遇的第一天诶。自己行李这么重怎么好意思让林叔帮忙。梅之暗下决心，等他们回来我一定要办理通校。家住这么近，谁要体验宿舍生活啊。

    郁夏的声音就是这时候传进来的。

    “还会再热的。”

    “等台风过去，还会再热的。”

    恰逢轻缓的风吹过，一层薄汗都去了不少。比起周围的嘈杂和不加过滤的噪声，梅之觉得身侧这个人的声音实属温柔。她想起在乡下避暑，躺在丝瓜藤下的摇椅里昏昏欲睡，屋内外婆放的老式唱片里流出来的女声。

    郁夏应着郁珩的话，隐约感受到来自另一侧的目光。

    她转过头，只见梅之艰难提着个超大橙色行李箱，不难看出里面东西塞得满满当当，身上背着时下最流行的运动双肩包，包链上还挂着一对可爱玩偶。郁夏在商场看到过这款包的广告，标语主打轻便通勤，现在一看这一点也不轻松嘛。

    郁夏抬头望了望接下来还要走的几十级台阶。

    “我帮你一起拿上去吧。”

    郁夏自己带来的东西不算多。此前，郁珩纵然心有不舍，面上也不会有怨怼。只是憋着气一股脑儿地全接过了郁夏的行李。

    她现在两手空着，正好可以帮梅之分担一些麻烦。

    郁夏没等梅之反应，刚想提过她的行李箱，郁珩却抓过她的手腕，将手里的袋子移到她手上，拎起行李箱就往上走。

    梅之看了看这个闷着头不说话的小男孩。面上看着很是稚嫩，个头却已经长得比她们还要高了。

    力气倒挺大的。

    “太谢谢了。”梅之很开心刚来学校就遇到天降好人，还是两个，“可是我住在六楼耶。”

    “没关系，我们也去六楼。”

    不约而同拐进最末房间，三个人都呆楞了一下。没成想，偶遇的同学竟也是一个宿舍的。

    “你好，我叫梅子……之。”

    “梅子汁？”郁夏有点疑惑。

    秉承尊重他人取名自由的原则，她不多想就接受了这个特别的名字。

    人的通感就是这么神奇，郁夏好像尝到了些许酸甜。

    梅之又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建校舍的神人。爬台阶的后遗症就是让肺活量低下的她气喘吁吁间变成了大舌头。

    “是梅之啦。”她调整了下呼吸，又清楚地说了一遍。

    “郁夏、郁珩。”郁夏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看着有些许闷闷不乐的俊秀少年。

    “他是我弟弟。”

    方才台阶上匆匆一瞥，梅之就惊觉两人的相似度极高，许是刚才的举动，私以为他俩都是偏柔和的长相。

    现在细看，郁夏笑起来眉眼弯弯，可不经意蹙眉间又有着丝丝忧郁，像她最近看的台湾文艺电影女主，在小雨淋湿的站台撑伞，被摄影师定格的那一帧。发圈简单地围住青丝，连同额前微微汗湿的碎发和眼下的小痣一起瀑布进心里。真是不公，怎么有人走完通向半山腰的台阶和没有电梯的六楼还能如此不狼狈。

    梅之视线顺着郁夏的手指循过去，话题中心的另一个人对她礼貌一笑。郁珩的背挺得很直，见多了这个年纪小男孩的圆肩驼背，梅之觉得他好像一棵树。一颗倔强冷冽又界限分明的树。

    郁珩将行李归还于她，取过郁夏手中的袋子，转身帮郁夏整理起了床铺。郁夏很爱绿色，全部的床品都是简约绿格纹，床单在空中铺陈开来，梅之闻到了柔顺剂的清香，连带着空了一整个暑假的宿舍带有的霉味都消减了不少。

    郁夏和梅之打过招呼，走到他身边戳戳他的背。

    两人凑近了些，唱片里的女声依然温柔。

    “别不开心了。”

    “时间过很快的，我周末就会回家啊。”

    那棵树终于松懈了些。

    梅之深觉秋天真的来了，可身边的两个人却好像沐浴在盛夏里。他们自成结界，圈起了一片红绿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