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联觉症
16.联觉症
“辛西亚——小姐!” 两道男声同时响起,一道惊恐,一道带着警告般的呵止。 酒杯擦出清脆的叮当声,成串的银色千纸鹤,桌摇影动。但是辛西亚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直勾勾的眼,细凌凌的光。 “辛西亚小姐。”季良文上前一步。 他的影子将她身体笼罩,眉宇深邃漆黑。 季良文提醒她:“辛西亚小姐,我们约的面谈时间是十点十五分。”他顿了顿,再度强调, “现在是十点半整。” 辛西亚微微掀睫,像掀开一道纤长浓密的帘子。俯瞰的视角,季良文能看到她小巧莹润的下巴,微微朝他的方向瞥了瞥。 她歪头,仰起小脸,呢喃般地问:“良文先生?” 是良文先生来了呢……辛西亚轻轻地喟叹。 沉稳的良文先生,克制的良文先生,一个人孤零零、惨兮兮,独坐空桌多久了呢? “刷”的一声,辛西亚抖开扇子,半眯在夜光贝后甜嘻嘻地笑。 她晃一晃扇面,露出一个乖巧的酒窝,语气轻快,“良文先生,我在跟崔先生玩游戏呢。” 季良文的目光从辛西亚脸上挪开,放到了崔俊杰的身上。他上下审视着这位体育经理人,鳄鱼标的Lacoste灰开衫敞至自然的深V领,露出里面叠穿的白圆领上衣与雾蓝竖纹衬衫。 大概确实是受小姑娘欢迎的那种类型。 季良文问:“崔先生,是这样吗?” 但是崔俊杰的身体却好似被圣钉死死地敲进木椅里,再难移动分毫。他不是耶稣,不会受到磔刑,等待他的是凯亚法般良心的审判。 眼前的一切在霓虹灯带的折射中慢慢变得恍惚,回忆却在崔俊杰的大脑中渐渐地清晰。 那是明华中学的艺术节。 在锅盖头破天荒地拒绝了罗绮香让她在舞台上做狗的提议时,他给了赵善真一瓶药。 “有了这个,所有人都会听话。” 当夜,赵善真带着205寝室的三个小跟班,灌了锅盖头整整三瓶天堂水。 崔俊杰躺在吊床里慢悠悠地看着锅盖头的视频,槐花飘来沁人心脾的清香。看来,今天又是个吃槐饼的好日子呢。 他掏出烟,将烟盒丢给旁边的王仁龙,“你的货不错。” 王仁龙狗腿地将烟盒塞进口袋里,回家后他还要把这些裁成烟卡,卖给对门的小学生。 崔俊杰翻身,将腿不客气地搭在王仁龙的肩头,“吴瑕玉在面试一个平面模特,有一个竞争对手,你去帮帮她。” “那艺术节的加分……”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崔俊杰摆弄着打火机,擦出一点火花,“吴瑕玉去面试,锅盖头不顶用,赵善真和罗绮香不愿意演不好的角色,她们寝室不是还有个不起眼的小跟班吗?” 王仁龙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个整日缩在角落的女孩,连路边一根草都比她惹人注意。 她似乎是一名教徒,因为附近的教堂互助会过来帮助贫困学生时,她也在其列。 崔俊杰一把将王仁龙揽过来,笑眯眯地说:“我们今年就排个反邪教主题,如何?” —— 回忆收拢,眼前是便衣警察审视的鹰目。 崔俊杰捏紧衣袖,生意人的圆滑让他很快反应过来,现在绝不是一个己方市场。 他打马虎眼,“季警官,您平时休息也会来这种地方啊,喜欢什么酒?今天我请——” 季良文一板一眼地说:“崔先生误会了,我与辛西亚小姐约在此地面谈。” “那我就不打搅了,”崔俊杰立即彬彬有礼地脱帽、颔首,甚至在临走前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辛西亚抛媚眼,“辛小姐——别忘了call我。” 辛西亚笑吟吟地做一个飞吻的姿势,好似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剑拔弩张的氛围。 “辛小姐?”季良文抬眼,他记得她随奥古斯塔的姓氏,而辛西亚是她的first name。 辛西亚摘了一片卡座的玫瑰花,放在鼻下轻嗅:“嗯哼——” 她总是这样难以捉摸的女人,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季良文逼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能令她束手就擒。 如果辛西亚稍微对男人有些警惕心的话,就会立刻判断出这并不是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 他能轻而易举地反剪她的手,咔地扣上手铐,将她带走审问。亦能从俯视的角度看到藕白的颈,一字型的锁骨,还有那紧挨领口的、平滑细腻的肌肤。 他想,她就是这样和崔俊杰坐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的吗? 近乎敞着胸怀,近乎暧昧亲昵,像热恋中的男女,微醺于灯光下。 他想说崔俊杰或许是一个年轻有为的成功商人,但是这样的花花公子并不适合她这样的好女孩,更不值得托付终身。 像之前每次遇到情感类案件时做的那样。 可是季良文知道,他没有立场。 如果没有案件的牵扯,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嘈杂的乐声在两人静止的唇齿间穿荡。 年轻的警官垂着眼,凝望着她,高大的身影像受伤的灰狼。 辛西亚忽而意识到,他其实比她高许多许多。 卡座上,未喝完的两杯酒泛着静谧的水光。季良文上前,目光在杯口停顿了几秒。 辛西亚勾唇,“怎么,警官先生怕我给崔先生下毒?” 说罢,她掩面轻笑,“您多虑了,要下也是崔先生给我下。” 季良文转头,目光沉静。两人对视几秒,他问,“为什么这样说?” 辛西亚的表情变得隐秘怪谲,她踮脚,凑近季良文的耳,轻轻说:“因为他害怕。” 季良文不动声色:“害怕什么?” 辛西亚抿唇微笑,“害怕我是那个审判他的祭司。” “如果他无罪的话,没有人有资格审判他。当然,如果他做过违反法律的事情,法院会给出最公正的宣判。”季良文道。 辛西亚嗤嗤地笑了。折扇遮住她半面脸,使得露出来的双眸如荧荧的烛火。 她幽幽地说:“警官先生,您知道什么是联觉症吗?当我们在上帝的指引下来到一个空间,触碰某样物品,可以感到到上面的情感残留。在我们这行,经常把这种能力称为情感回声。而我在崔先生的身上,感受到了水——” 季良文定定地望向她。 辛西亚接着说:“而4月18日,我与崔先生一起去罗绮香女士的服装店的那天,我在罗女士的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东西。准确的说,是血一般的水——”